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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沒有打電話給雅琳,或者其他願意跟他上床的女伴。就算是他慾火焚身也一樣,他不想解釋為什麼突然之間,他身上的毛都不見了,不想見到對方大驚小怪。
上健身房,他也放棄蒸汽浴跟按摩,等回到家才洗澡。他可不想讓別人看到他這副怪相,但他卻不後悔讓她做出這麼詭異的事情。他喜歡光滑的皮膚,很敏感。穿上輕柔的衣服,在家裡走動,讓他覺得他是一個有甜蜜秘密的男人。
這事很奇怪,從頭到尾,無從解釋的理由,讓他心醉神馳。她不斷開拓他內心連他自己也大吃一驚的陰暗角落。這些陰暗角落不是她創造出來的,而是本來就在那裡。他覺得知道比不知道好。
真是這樣嗎?威廉·波義斯·哈賓傑(他太太叫他比爾嗎?他媽媽叫他比利嗎?)①可能也沒有料到在他的心裡,竟有如此恐怖的殘殺魔域,直到雙子樓崩塌,異常的光芒照亮了他先前沒有察覺到的地方。沉默寡言的哈賓傑,搖身一變成為血手木匠,再怎麼想,他也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冷酷,如此精於殺戮。講到這裡,誰還會說更加了解自己是件好事情?
①威廉的暱稱是比爾,或比利。
他實在無法不想這個奇怪的男子,因為每個星期,他都經歷了相同的墮落過程——墮入何方?變態?瘋狂?還是他自身的無盡未知?
還是想想血手木匠吧。也許,現在的他可以揣摩他的心思,找個方法逮住他。
第24章
血手木匠坐在河濱公園,距離圓頂與船塢餐館不遠。時間接近午夜,餐館已經關門。一個小時前,下了一陣小雨,趕走了原本跟他一道在公園裡散步或是閒坐的夜遊神。血手木匠倒不在乎雨,這麼點小雨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
他坐在那裡,打量這個城市最讓人驚奇的角落,七十九街船塢。這個不起眼的建築物群,包含了哈得森河沿岸的碼頭與船塢,可以讓紐約客以低廉的年費在此停泊船隻。每個取得租用許可的人,都抓得死緊,好像是搶到了租金穩定公寓似的。事實上,這裡的搶手程度跟租金穩定的公寓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你有艘船,停泊在這裡的碼頭,經濟實惠,比在城島方便多了,那裡遠在布朗克斯的東北邊呢。在此停泊的船隻,多半不曾出港,引擎根本發不動,全靠丙烷發電機提供照明跟電力。這些是屋船,重音在第一個字,主人都是超級幸運的傢伙,可以在海浪輕拍的船上,過著逍遙的波希米亞浪蕩生活,而且租金,天啊,比在曼哈頓停輛車要便宜太多了。
連血手木匠自己也覺得奇怪,竟然花了那麼多時間才想到這個地方。誰會注意到哈得森河上漂泊的破爛船隻?他的公寓距離這裡只消走十分鐘,這個地方他熟悉得很。孩子還小的時候,他曾經一度幻想要在這裡弄個船位消暑,父子一起泛舟,然後踩著夕陽,散步回家……
好幾個晚上他都躲在這個公園裡,避開巡邏警員,坐在街燈照不到的陰暗角落。從午夜到黎明的這段時間,他會在暗中仔細觀察停泊在碼頭的船隻。
他知道,船塢居民很團結,大家都是無家可歸的可憐蟲,自然相濡以沫,組織嚴密。居民尊重個人的隱私,但是,遇到外侮——比如說老早就在打他們主意的房地產商人,連同被他們勾結的市政府——想把他們趕走,他們就會團結起來,一致對外。他知道,如果他選錯船,恰巧碰上此地的社區領袖,絕對不可能應付不斷上船串門子的船友。
看來還是得挑一個在岸上有住處,只是偶爾來這裡過夜的人,挑個沒人注意的時間,悄悄溜進去,就像是溜進貝殼裡的寄居蟹。這樣的話,他挑的那艘船多半還發得動,必要的時候,可以開到河上去。
他靜靜地等待機會,每天傍晚都很有耐心地在岸邊等著,終於有一天看到一艘船在碼頭停靠。那是一艘挺好看的遊艇,前天晚上他就盯上它了,發現今天傍晚早些時候它並沒有回碼頭,還看到釣竿、魚鉤。看來,這艘船的主人在河上釣魚或是賞月看星星。
燈關上,引擎也停了。一個穿著銅紐扣襯衫、戴著希臘漁夫帽的人,從碼頭出來,往公園東邊走去。
血手木匠盯上他了。
第三天,血手木匠知道這個人叫做彼得·謝夫林,住在哥倫布與阿姆斯特丹之間西八十六街一棟戰前的公寓裡。大廳二十四小時都有專人照料,血手木匠無法潛入。
謝夫林在第六大道一棟很高的大樓裡面工作,搭乘地鐵往返於住家與辦公室之間,看起來是單身,至少沒看他跟什麼人密切來往過。有一天傍晚,他出了地鐵,在百老匯街角的墨西哥塔可餅攤買晚餐,更使血手木匠確定他家裡沒有妻子或是女朋友。
幾年前,他進過謝夫林住的那個大樓,裡面相當寬敞。他猜謝夫林的太太死了,如果是離婚,公寓應該會判給他太太,他就得窩在船上了(這還要法官大人施恩,別把那艘船也判給她了)。看他這年紀,太太死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的年紀,根據血手木匠估計,跟他差不多,這讓他凜然一驚——這還是頭一次,好古怪——他發現謝夫林跟他竟然有些相像。肩並肩站著,當然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但是,兩人身高、身材相仿,都是一頭灰發,也都只有這麼幾個特徵,說完這個人,等於說完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