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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打從他發現瑪麗琳·費雪的屍體開始,原本輕鬆愉快的公寓打掃活計變質了,傑利·潘科再也無法重拾過去無憂無慮的心境。現在,每推開一道門,都讓他忍不住一陣寒噤,料不定門後面有些什麼。
他的商業客戶——三家酒吧、一家妓院,還算好些。但是,那種一個星期去一次的住戶型客戶,就害他擔心得要命,生怕在打掃的時候,又碰上一具屍體。他還是老規矩,先按門鈴,沒人答應,再用鑰匙開門,大喊一或兩聲“有人在嗎”,渾身僵直,等待回應。
等上好一會兒,在確定屋裡沒有活人之後,他逐一搜索每個房間,非得搞清楚公寓裡只有他一個人,才肯開始打掃。
有一個下午,他還是被嚇個半死。他按照例行程序,先按門鈴,扯著喉嚨大叫“有人在嗎”之後,走進靜悄無聲的凱爾·藍沙公寓。這個人平常在下城工作,沒看他休過幾天假。此時,傑利發現他平躺在床上,眼睛緊閉,雙手攤開,身上穿著一條運動長褲跟T恤——就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傑利發現他戴著一副巨大的耳機。叫醒之後,他連聲道歉。謝天謝地,他活著。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在他打掃的公寓裡都沒找到屍體。雖然不敢怠慢,但畢竟沒那麼恐懼,心情逐漸穩定下來。走進房間卻撞見住戶的屍體,這種事有可能會發生,也的確發生過一回,但也不是說還會再來上一回。今天,天清日朗,無須打掃住戶,他決定好好輕鬆一天——吃完早餐之後,在屋頂鋪塊毛巾,穿條游泳褲,戴副太陽眼鏡,一身精光,好好來個日光浴。
他踏上東二十八街妓院樓梯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如意算盤。他朝指甲店裡的韓國小姐揮揮手,打開這棟建築的大門,按了三樓的門鈴,沒人應,再按一次,然後拿鑰匙開門。在三樓房間前還有一個門鈴,他按了又按,才掏出鑰匙。門一開,他就知道他今天完了,日光浴絕無指望。
一推開門,味道撲鼻而來。在別的環境裡,他可能辨識不出這股味道,但是,死亡的氣味,深刻烙印在他的腦海里,一接觸鼻端,馬上就認了出來。他不顧一切地沖了進去,關起門,扣上門栓,實在很可笑,外面的世界沒有什麼好怕的,陽光燦爛,人們活得好好的。恐怖的事情在裡面,他置身其中,還把自己反鎖起來。
氣味其實是由分子組成的。他不知道在哪裡聽過,或是讀到,他真不希望了解這種科學知識,因為你聞到味道,等於是把分子吸進肺部,讓它在你的體內循環。說來噁心,實際上卻沒有這麼為難,因為你非呼吸不可。讓人不安的是這味道背後的意義。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具屍體在客廳,臉孔無法辨認,兩具在臥室,一個人挨在另外一個人的腳邊。
天啊,他不能扭頭就走嗎?他才來這裡幾分鐘,別說是碰東西了,連個鬼影都沒挨著邊,就這麼溜走,加入外面活人的世界,又會怎麼樣呢?他的工作,跟這個城裡的其他活計一樣,都是私底下進行的,他很懷疑茉莉(她的頭殼已經被砸得稀爛了,老天爺啊,誰會幹這種事情呢?)到底知不知道他姓什麼。
但是,他朝指甲店裡的韓國女人揮過手。
她會記得嗎?她會怎麼說呢?是的,我看到那個清潔工走進去,還朝我揮了揮手呢。他人不錯。除此之外,她能提供警方什麼線索,讓他們找上他呢?
路易絲知道該怎麼做。
只是不必打電話給她,也知道她會怎麼說。老天爺,傑利,成熟一點好不好?你是守法市民,看到屍體,難道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嗎?拿出男子氣概,打電話啊。
他趕緊去拿電話,卻發現話筒不在架上。這可能很重要,他想,說不定是線索,上面會有指紋或是微量跡證。
好險,這次千萬錯不得。
他趕緊出門,在第三大道的街角找了台公用電話。這段路不難走,他的耳際不時響起路易絲的催促,要他像個男子漢,支持他奮戰下去。他撥了九一一,報告他的姓名、犯罪現場的地址,還有他看到的情形。好的,他說,他會等到警察趕來。
趕來的是兩個穿制服的警員,一男一女,兩人與他年歲相當,或者略小一點。他一五一十地回答警員的問題,但是,有一部分,他並不想提。初步偵訊之後,也走不了,他早就知道了,必須等到刑警來才行。否則的話,同樣的問題得回答好幾遍,更麻煩。
這兩位刑警可老得多了,態度沉穩,不怒自威,讓他有些膽寒。兩個人一黑一白,頭都禿了,身材發福,塞在西裝里,脖子上綁根領帶,看起來著實替他們難過。
他們把制服警員問過的問題又問了一遍,這次詳細得多。他們比較在意的是公寓裡一般的狀況——什麼時候開門營業,什麼時候鎖門,裡面有多少女孩,有沒有人會在這裡過夜。他知無不言,他說,他來打掃的時候,裡面根本沒有人,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他也不清楚,就算看上去一目了然,畢竟沒人出來跟他說過。他們倆挺同意的,這裡的東西是幹什麼用的,一目了然。
他們想知道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裡,他去過什麼地方,可有在場證明?他老老實實地交代行蹤,黑人刑警勤記筆記,白人刑警說,“潘科,是波蘭姓吧。你是不是在綠點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