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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心裡有數,這就是重點。會議是他們想要開的,他不必畢恭畢敬。漫不經心正可顯示自己若有所恃,有閒暇靜觀其變,穩重,就顯得小家子氣了。
這番話,硬是漂亮,對一個警察來說。
他一直就是這麼一個漂亮的警察。一身昂貴的衣物,一口不俗的言詞,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沿門兜售,也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深藏若虛。他在苑坡長大,實現了威利·洛曼①未竟的事業。他擅長體育,愛出風頭又能巧妙掩飾他的野心,輕輕鬆鬆地拿到柯蓋特學院的全額獎學金。這個學院大概僅次於常春藤名校,而又比布魯克林學院(這是他的同學最想進的學校)好上一截。他在眾人驚訝聲中,進入這所讓人艷羨不已的好學校,然後又在眾人訝異的眼光中,畢業後直接進入紐約市警局。他的法學院入學考試成績優異至極,申請五所法律學院,四所搶著收他;他只很帥地寫信給這些法律學院道謝,盛情難卻,他想到紐約市警局報到。
①《推銷員之死》的主角,機關算盡,只想出頭,卻以悲劇收場。
他到吧檯繞了一下,向坐在那裡的記者克勞蒂雅·葛多芙打聲招呼。這個人在他升任局長之後,曾經在《紐約》雜誌上幫他寫了一篇特寫。這位女記者向他介紹她身邊的一個工會領袖,他曾經見過此人一面,便沖他點點頭,微笑一下,但卻沒有伸出手來。這傢伙沒被逮捕過,至少在巴克倫的記憶里沒有,但這不代表說,這傢伙的手很乾淨,握了不會髒他的手。
“我在《紐約觀察者》上面弄到一個專欄。”葛多芙說,“我們真該這兩天找個時間,聊一聊,找點題材。”
“沒問題。”他說,“再找時間好了,那邊有幾個人等我好一會兒了,我現在要先過去。”
這件事,倒是可以讓你登在你的專欄上,他想。前警察局長法蘭西斯·J·巴克倫可別寫成法蘭西斯·X·巴克倫,好像每個叫法蘭西斯的,中間都有一個沙勿略①,還有拜託千萬別把姓寫成巴什曼——法蘭西斯·J·巴克倫被人看見在東城一家很雅致的餐廳,跟三名房地產大亨共享奶油濃湯與青蛙腿。除了胃痛與頭痛之外,他今天晚上可能一無所獲,但是,把他的名字跟紐約真正的有錢人連在一起,對他也不會有什麼傷害。
①指的是聖方濟·沙勿略,耶穌會教士,很多教會學校都叫這個名字。
他接近餐桌的時候,那三個人都已經站起來了。他認識艾佛里·戴維斯,這個人說,“法蘭,見到你真好。這兩位你都認識吧?艾爾·波斯伯格、哈特利·沙佛特。”
他逐一握手,道歉累他們乾等;這三個人也很客套,都說自己剛剛到而已。每個人前面有一杯餐前酒,侍者過來,他要一杯孟買馬爹尼,純的,雙份。哈特利·沙佛特從外表看起來,就是頗好幾杯的樣子,喝乾一杯威士忌,趁機又要了一杯。戴維斯跟波斯伯格說他們不續杯了。
飯席間,他們談話不斷,但一直對首要話題避而不談。先是最近的恐怖活動勾起了大家的興趣,世貿中心遺址究竟將來會是怎樣的面貌,大家也討論得很熱烈。突然有人提到最近某件衛生官員的醜聞。“有一陣子,報上每周曝光違規餐廳名單。”艾爾·波斯伯格說,“看著那張清單,嚇壞了,因為你最喜歡的中國餐館赫然在列。看到這種新聞,你們作何感想?”
“大概有人忘記塞兩張百元大鈔給衛生官員了。”哈特利·沙佛特說,“但是,你就沒胃口了,是不是?拜託,拜託,現在先別提什麼餐廳違規好嗎?”
於是,他們開懷大嚼法國菜,痛飲加州酒。他講了幾個警察故事,大家都開心得不得了。這個話題總是安全的,因為人人都喜歡聽警察故事,而他有一籮筐這樣歷久彌新的故事。
這樣的故事不是每個前警察局長都講得出的。巴克倫過關斬將,由基層警員升到局長,在紐約是特例。紐約的警界高層多半缺乏警察實務經驗。因為這種職位需要的多半是行政專才。現任的警察局長,原先是底特律的消防局長,別說是警察了,連滅火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但還是扶搖直上。
這種升遷模式沒什麼問題。美國總統也是三軍統帥,但是,他卻不必是將軍出身,一樣的道理。
絕大部分的警察都不在乎誰是他們的上司。也許他們是對的,紐約市警局局長跟他們起碼有好幾光年的距離。這種長官只在乎保住官位,遮掩骯髒馬腳,不管是局裡面的,還是他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局長,首先是政客,其次才是行政官員,跟警察,其實沾不上半點邊。
雖說如此,巡街的警察還是很樂意看到他們的長官跟他們幹過同樣的活。巴克倫剛進警局的時候,先是分配到布魯克林的葛威森德,然後進到重案組。巴克倫善用他的周旋手段,翩翩風采,仕途坦蕩,破格拔擢,成為俄勒岡州波特蘭市的警察局長。他在那裡待了三年,佳評如潮,媒體爭相報導,犯罪率急遽下降,警員自尊、士氣陡然攀升,一般民眾對於警察的觀感也改善良多。
他喜歡這個工作,但自從他離開紐約,卻一日不曾忘情這個城市。波特蘭是個好地方,有很多發展的潛力。但它畢竟不是紐約。紐約有其他城市無法比擬的獨特魅力——如果你愛它,如果它給你嘗過甜頭,在世上不管哪個城市都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