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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你就開始創業了?”
她點點頭。她終於能甩脫先前的遐思,正眼看著他了。他現在是一個有禮貌的年輕人,僅此而已。很有吸引力,絕無疑問,她承認吸力還蠻強的,但還不至於讓她按捺不住衝動去勾引他,或是想像力再度失控,老是在他的下體轉。
“回到家之後,”她說,“我拼命學習各種知識。一直以來,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民俗藝術上,我曾以‘殖民地時期的風信旗’為題,寫過一篇論文。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看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兒,覺得它們很可愛、很有幽默感。我甚至能從某些作品中窺探作者的心思而深受感動。所謂的民俗藝術,不見得只停留在民俗層次。我去馬德里的普拉多博物館的時候,影響我最深的是歌雅的黑畫系列。這些畫作創作的時間,都是在深夜,歌雅精神最錯亂,深陷痛苦深淵、無法自拔的時候。歌雅師承有自,大概稱得上是西班牙最偉大的畫家,但把他的黑畫系列放在洛桑的阿爾布呂特美術館①卻是再合適也不過的了。放在我們這家畫廊也很合適——他的《克羅納斯噬子》,就相當於傑夫考特·沃克的作品,唯一不同的是:沃克先生並沒有受過正統的繪畫訓練與古典教育。”
①這個博物館的名字直譯的話,應該是低級或是生澀藝術的意思。這家博物館相當奇特,專門搜集一些精神失常的畫家的畫作。
她可能說太多了。他哪裡會知道歌雅或是普拉多博物館?但他看上去很感興趣。
“我的藝術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議論自己的作品。”她說,“他們肯開口講話就不錯了。話要說回來,有多少藝術家能夠恰如其分地跟外人介紹自己的作品呢?如果你讀過他們幫自己畫展準備的揭幕致詞的話——”
看來,他還是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他可能根本沒有參加過畫展開幕,在今天之前,說不定連畫廊都沒來過。於是,她轉個方向,改說別的:“我跑遍美國,到處去參觀。我去過艾奧瓦州的露天祭壇,那是一個祭司窮一生心力創造出來的,用了不少貝殼、水晶跟半寶石,當然也去過瓦特塔,還去過一棟用可樂瓶子跟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搭成的房屋。然後,我回家,把所有家當賣掉,開了這家畫廊。”
生活史交代得夠詳盡了,她想,有話直說吧。
“我想幫你叔公開個展,雷吉納德,就在今年秋天的某個時段。如果他能到現場建議我們該怎麼擺設,親自揭幕,我會受寵若驚。如果,他不願意,也不勉強。他的作品會說話,而我也很樂意幫他代言。”
他點點頭,仔細考慮她的建議。過了一會兒,他說,“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我覺得他不是很在乎他的作品。有人看了喜歡,跟他討,他就送了。”
“不要讓他再亂送人了,好嗎?”
“沒問題。他最近不怎麼亂送給人了,因為他連話都不跟人說,你知道的,就一個人孤零零地待著。”他指著距離艾莉莎·麥雷迪《摩西》幾碼外的傑夫考特·沃克的《惡龍》。“我怎麼沒有看到標價?”
“把標價貼在上面,感覺有點粗俗。這麼做——”她越過辦公桌,取來一本用人造纖維套住的標價單。“比較謹慎周到些。”
“我叔公的作品值多少錢,也是這樣的價嗎?”
“我不確定。價格這種事很難說,有很多因素要考慮。有名氣的藝術家畫的畫,當然值錢些;但你叔公卻是新人……”她朝他笑了一下。“不過,不用過多久,情況就要改觀了。”
“他會變得很有名嗎?”
“艾莉莎·麥雷迪很有名嗎?傑夫考特·沃克很有名嗎?在某些特殊的收藏圈裡,這兩個人算是名家。霍華·芬斯特①夠有名了吧,你也許聽過他的名字,也許知道摩西婆婆②。”
①他是一個經常繪製唱片封面的民謠藝術家。
②七十六歲才開始創作的奇人,在一百零一歲辭世之前,完成了六百多幅素描畫作。
“這我倒知道。”
“我沒法跟你討論標價的細節。”她繼續,“但我可以跟你解釋我們的原則。”她說,每賣一幅畫,畫廊要抽百分之五十,她注意到他有些緊張。他當然有緊張的理由。百分之五十不算少,但這是標準價。在這行冒出來很難,畫廊要擔的風險不小,而且——
但他在意的不是抽成。“我得先問清楚。”他說,“免得以後有誤會。一旦有誤會,大家就難相處了。我們在事前,不用先付什麼訂金吧?”
“訂金?”
“有一次,有一個畫商來找我們,說他可以幫我叔公開個展,要我們先付一筆訂金,支付展覽的各種費用。但是,我們家的情況不好,拿不出這筆錢來。”
“我們的規矩不是這樣。”她保證說,“費用是我的問題。事實上,等你簽好那些文件,我們會先付你一筆錢,表現我的誠意。”
“什麼文件?”
“我們要獨家代理你叔公的全部創作。我們會根據未來可能的收益,預付一筆費用,做為保證金。錢不會很多,大概一千元上下,但總比要先付錢給某些華而不實的畫廊好吧,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