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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該開吸塵器呢?如果不開的話,今天的工作到此為止,臥室原封不動,整間公寓也沒有吸塵。噪音可能會把她吵醒,但也許她也該起床了,也許她跟人約好了也說不定。既然她能把內衣丟得全客廳都是,把野火雞的酒瓶打開,任憑酒香散到空氣中,那麼,忘了設定鬧鐘就沒什麼好意外的了。說不定現在有個華爾街新貴,正在豪華大廳踱步,腳踝都快走斷了,等著瑪麗琳帶他去參觀夢想中的豪宅。
他鐵了心,把那部舊胡佛吸塵器的插頭插上,啟動開關。如果她還是呼呼大睡,很好,表示她需要睡眠;如果,她因此而醒來,更好。
他還記得她發現他靠什麼過日子的時候,有多興奮。“這是一份恢復性的工作。”他解釋說,“有意願的活,其實可以當成終生的事業。我只要把我的工作逐步發展成一家服務社,開一家清潔公司就行了。但是,對現在的我來說,未免複雜了一點。我希望我的日子簡單些。我賺的錢還過得去,房租低,拿現金,工作結束之後,有足夠的時間參加下午的康復聚會。”
“但是,到妓院去打掃……”她說,“這是怎麼回事?”
“還不就那麼回事?你幫某個人打掃,他覺得你做得不錯,就把你介紹給另外一個人。”
“所以,剛巧有一個妓院老闆到酒吧喝酒——”
“差不多,倒過來就對了。”
“那些人是什麼樣子?那些女孩?”
“說她們是女人可能比較合適一點。說真的,我沒見過什麼人。有一次,我到那裡去安排點事情,順便拿鑰匙,倒瞥見過一兩個女人。沒什麼特別的,我不知道怎麼說,女人就是女人囉。”
“她們都穿什麼衣服?”
“拜託,我哪注意到那麼多?跟我說話的那個,我猜她是經理——”
“老鴇。”
“應該是吧。四十到四十五的樣子。如果在街上碰到她,我會以為她是美容師。”
“真的?”
“也滿像,你知道的,那種行政秘書,或是展覽室經理。不是印象中很俗艷的那種,而是充滿自信的中年婦女。”
她問了好些問題,最後,她問他說,幫不幫一般人清理房間,“像我。”她說。
他說,“一般人?”揚起一邊眉毛。他說,他的確有一兩個個人顧客,一個星期幫他們清理一次住處,但是,一天不能超過一個。在他們離開星巴克的時候,他已經把她排進每周服務的名單裡面了。
他打掃的時候,她多半出去了,只是偶爾在家。有的時候,她坐在桌前工作,電話與電話之間的空檔,他們就聊兩句。在街上,他們也碰過一兩次。她對自己的感情生活很是不屑,總用一些怪話去描述,有時會問他對她的髮型有什麼看法。(他剛見到她的時候,她是一頭油光亮麗的棗紅色頭髮,及肩長度;兩個月前,她把它剪短了,顯得俏皮些。)沒多久,她就把他當成閨中密友。他是同性戀,所以,她總覺得他是帶有Y染色體的女友,跟他說什麼都行,把他當成小弟弟。卻又不必承受家庭的負擔。
“我在想。”她說,“哪次有機會,我能不能到妓院去看看,兼個差?”
“你是說像《白日美人》①?”
①凱薩琳·德納芙的經典作品之一。她在片中飾演一個為了滿足性慾而下海賣淫的貴婦。
“有點這個意思。但我有預感,如果長得像凱薩琳·德納芙的話會比較吃香,我可能太老了。”
“你今年幾歲?三十八?”
“你的意思是三十八算什麼,看上去還像二十九,是不是?”
“正是。三十八歲不老啊。”
“那間妓院裡面的女人多半是幾歲?”
“又不是我開的妓院,我怎麼知道她們幾歲?我在打掃的時候,通常連人影都見不到一個。”
“男人在那種地方,是想要年輕的女孩吧,是不是?”
“我完全不知道男人想要什麼。”他說,語氣有點狡猾。“不管是在妓院,還是在別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他們究竟要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不會真的要做吧。”
“真的下海,大概不敢,但幻想一下也不錯。”
“行啊,好好享受吧。”他說,“幻想是沒有年齡限制的。”
吸塵器的聲音沒有把她吵醒。電話也沒有,在吸塵器的噪音中,他沒有聽見電話響聲;但他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工作室電話響鈴的燈號在閃爍。他關掉吸塵器,豎起耳朵,等她起來接電話,但她沒有,電話又響了兩聲,答錄機接了起來。
他又站著等了一會兒,蹙緊眉頭,接著又開始工作。他用一根細細長長的附管,吸去窗欞上的灰塵,感覺起來像是一隻長頸鹿在吸古柯鹼。這讓他想起放在客廳的那面鏡子。他已經把它放到廚房的濾網上了,殘餘的古柯鹼已經衝進下水道了……也許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突然之間,這個想法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腦里。他站著沒動,分辨他的焦慮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沒錯,鏡子上幾乎確定有古柯鹼,但早被瑪麗琳跟她的朋友吸得差不多了。沒錯,茶几上還有一瓶沒蓋的波本威士忌,他還聞到很濃的酒味,洗杯子的時候,又聞到一次。沒錯,他現在戒酒了,上帝的恩典,該謝的人太多了,只能謝天;但是,對於各種誘惑,不管多麼虛無縹緲,不管是真的,還是想像,只要威脅他戒酒後獲得的清醒,他都會全神因應,絕不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