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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安德里安尼嗎?”
“他是不是五十七街那家畫廊的老闆?”他笑了,露出一嘴整齊的白牙。“他說,您可能會感興趣。”
“你是藝術家嗎?”他搖搖頭。“我叔公才是。”
“先坐一下。”她說,“如果有興趣的話,就隨便看看。馬上就好。”
她又拿起電話。“抱歉。”她說,“莫瑞,前兩天我寄了一封電子郵件給你談這件事情,他們要我星期一向陪審團報到,履行公民義務。”
“怎樣?”
“要怎麼脫身?”
“脫不了身。”他說,“你已經申請兩次延期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能不能再申請延期?”
“不行。”
“為什麼不行?我為什麼要管這種鳥事?我有生意要做啊,拜託哦。如果我被困在法庭里,誰來幫我看店?”
“一點也沒錯。在犯罪法庭里待三天,蘇珊·波瑪倫斯畫廊的生意會跌落谷底,引發股市崩盤,黑色星期二的慘劇再次發生——”
“非常好笑。我不明白我為什麼非得做這些鳥事不可。”
“這是國民應盡的義務。”
“如果你也是個體戶的話,你就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反感了。”
“規矩改啦,甜心,以前可不是這樣。到處都是漏洞。好幾年來,不斷有笑話嘲笑這種現象:你的命運掌握在十二個連逃避陪審義務都辦不到的笨蛋手上。”
“我就是這個意思,我應該不至於這麼笨——”
“但是規矩改了嘛。”他說,“現在每個人都得擔任陪審員啊,律師、退休的警察,沒有人可以例外。如果你還記得的話,盧迪兩年前也進過陪審團,他那時是市長,還不是乖乖地到法院報到?”
“如果他想要脫身的話,他一定有辦法的。”
“你這話說得有道理,如果你當選市長的話,說不定可以混過去,但是根據你目前的狀況——”
“我下個星期要到漢普頓去。”
“這就另當別論了。”他說。
她不知不覺地笑了起來。“我是說真的。”她說。“你能不能想想辦法?跟他們說我是瞎子,或者是說我有廣場恐懼症?”
“最後一個理由蠻有創意的。”他說,“你非常害怕牆壁一尺空白的地方,這理由還說得通。他們寄給你的文件在手上嗎?”
“我總不會把它給扔掉吧。”
“有可能。我意思是你手頭有沒有。”
“那我一定找得到。”她說,“等一等。就在這裡。要不要我傳真給你?”
“麻煩你傳過來吧。”
“馬上就傳。”她說,掛掉電話,在旋轉式名片架里找到他的名片,拿著那封要她出庭的通知書,走到傳真機旁邊,傳過去。這個過程真是神奇,一下子,這封信就會在這城的另外一頭出現。等傳真的時候,她偷瞄一下那個年輕人。他站在艾莉莎·麥雷迪的畫作前面。麥雷迪是一位年長的女畫家,住在西維吉尼亞州,畫那種正經八百的油畫,多半是描繪聖經人物,神情看起來總是像在承受某種痛苦,卻又無動於衷的模樣。
“那是摩西。”她說,“那是埃及紙草上金犢的圖案。她畫了一大堆狀似不相干的小東西,但總能統一在人物散發出來的精神里。她是自學出身的,我想你叔叔也是這樣吧。”
“應該說是我媽媽的叔叔。”他說,“算起來是我的表叔公。他叫做安莫里·歐古德,從來沒有念過書。”
她衝著信封點點頭。“你帶幻燈片來了?”
他打開信封,遞給她一張彩色照片,像是電腦印出來的。他的作品是很古怪的集合體,拼拼湊湊的,東一點西一點的垃圾,用抽象雕刻的風格組裝起來。一時之間,無法判斷作品實際大小,列印質量很差,只能從一個角度欣賞,但是她還是可以感受到創作的力量,一種毫無假飾的樸質動能。
仔細分辨一下,這股力量中,還有些別的:一種曖昧的興奮快感,一種“砰”一聲的解放,在她的胸中迴蕩。
“只有這個嗎?”
他搖搖頭,從信封里拿出一張光碟,“我有個朋友有數位相機,但只印了這一張,但他說,如果你有(has),如果你有(have)電腦的話……”
電腦她當然有,在她的辦公桌上。她把光碟放進電腦,稍微看了一下,起碼有二十來張,先前“砰”的一聲,在她心裡捲成漩渦,越卷越大,轟然作響,吞噬了她整個身體。
她說,“你說他叫什麼名字?”
“安莫里·歐古德。”
“你是……”
“他的侄孫。我媽媽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外祖母,是他的姐姐。”
“我是說你叫什麼名字?”
“喔,我沒有說過嗎?抱歉,我叫雷吉納德·貝倫。”
“大家叫你雷吉納德,還是叫你雷吉?”
“多半是叫我雷吉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