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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高興了。”她說,“你爸爸一定覺得很驕傲。他會熱血沸騰,覺得你光宗耀祖。”
現在呢?他坐頭等艙,住最好的旅館,講一些不知道說過多少遍的屁話,就換到一大筆錢。有錢人很樂意把財產分給他一些,於是,他開始嘗試一個正常人不願意接受的工作。
他老爸有什麼好驕傲的?
巴克倫是愛爾蘭姓氏,他跟威爾本說,英文的原意是:裝訂書籍用的亞麻纖維。他查過這個字的起源,發現在中古英語和古法語中就有這個詞的前身,再追溯上去則是來自中亞的這個詞。
愛爾蘭跟中亞世界沒有任何聯繫,除非它真是傳說中“失落的十大部落”之一①。所以巴克倫應該是從蓋爾語②的Buccrough——這個字又演變成幾種難以發音的拼法——逐漸英語化變來的。這個姓在愛爾蘭可是大姓,有一次去那裡時他查過電話簿,在愛爾蘭的摩納根郡,有很多姓巴克倫的,這裡也是他父親的老家。他曾經想來趟尋根之旅,但是,摩納根郡在愛爾蘭中部,挺遠的,而且,就算他跑到那邊去,跟那些姓巴克倫的人又有什麼好談的?
①公元前七二一年,有十個以色列的部落被亞述人擄走,不知所終。
②塞爾特語的一支,流傳在蘇格蘭與愛爾蘭一帶。
威爾本說,“也有一種說法是:你會回到原先的職務上。新市長會重新任命你當局長。”
“我跟他討論過這個問題。”他說,覺得很訝異:不知道為什麼會跟這個陌生人開誠布公。他在起飛前喝了一杯“血腥瑪麗”,但是,一杯酒就會讓他嘴巴大起來嗎?再舌燦蓮花的人,他也有辦法把他們三振出局,完全不擔心任何不該說的字眼會從他舌尖冒出去。不,他就是想講話,跟那杯酒沒有半點關係。
“是你不想要,還是他只是來試探你而已?”
“我倒是想接,他也是想把局長的位置給我。”他說,“但我們倆都覺得這種安排不好:找我去的人是盧迪,叫我走的人也是盧迪。少了盧迪的提攜,他可進不了市長官邸,雖然他並不住在那裡——”
“他的家好像比較舒服,是吧?”
“他的任期才剛剛開始,把我放回局長的位置,等於是公開背棄全力輔選的盧迪,恩將仇報。他現在的地位不怎麼穩固,跟著一個大英雄後面,本來就很難發揮,如果,他連盧迪的恩情都拋在腦後,選民一定有很多意見。”
“其實,任期到了,不管怎麼做還不是得下台?這不就是搞政治的下場?”德州人搖搖頭,“政治。一個好好的人幹嘛卷到政治裡面去?”
在甘迺迪機場,就沒有車來接他了。他從傳送帶上取下行李,到計程車等候站排隊等車。司機的姓是pour結尾的,應該是伊朗人。雖然搞不清楚他的來歷,但是這個司機開起車來,倒有點像是嗑過安非他命的牛仔。
他的公寓在東六十七街,一棟他認為有地標架勢的白磚公寓,規模大得有點像是怪物。每個星期,會有一個清潔婦來家裡打掃。一個尼加拉瓜的年輕女性,笑口常開,會的英文單字不超過二十個,總是在他出門的時候過來,把他家打掃得一塵不染。他打開行李,檢查郵件,回了幾通電話,踱到牆角,喝咖啡、看報紙。
在東二十八街,又發生一起三屍命案。《新聞報》給這個兇手取了個“咖喱山木匠”的諢號,原因是法醫認定這三位女性都是死於榔頭跟鑿子的攻擊。他覺得這個諢號有點邪氣,暗示一種不祥的本質,好像是說這個兇手殺人手藝精巧,本事難以捉摸。至於這個名詞押的韻頭,他倒覺得無傷大雅。K與C開頭的字,發起音來,本來就很有力。“陽光男孩”不就是靠不斷重複的歌詞打響名號的嗎?黃瓜聽起來很好笑,蘿蔔就不好笑。科科摩和庫卡蒙加好笑,金橘就不好笑,韋恩堡呢?不好笑。
謀殺案也是一點也不好笑。好笑的是——那種特別的趣味,不是哈哈兩聲就算了——是這起命案,竟然跟上個月格林威治村房地產女中介被作家勒死的案子,扯在一起。兩處犯罪現場都由同一個清潔工定期打掃。兩者的聯繫說不上牽強,在你笑完之後,就會赫然發現這兩起命案還都是這個清潔工報的案,事有蹊蹺,不能等閒視之。
還有一件事情也很有意思。發現命案現場的竟然是同一個人,這消息是誰走漏的呢?莫瑞·溫特斯?上次看到他在一家精緻的法國餐廳,被一個女人吹喇叭,他是作家的辯護律師,非常可能是他透露給記者的。故意提這些有的沒的消息,混淆視聽,可以把簡單的案情搞成幕後另有兇手,故意陷害——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來著?克雷頓。現在可以確定,將來出庭,溫特斯一定會用這手。
他把新聞從頭到尾看一遍,連一旁用人情觀點寫成的分析稿也沒放過。他很仔細地查了一下死者的名字。老鴇叫做瑪麗·穆凡妮,四十四歲,住在東城,距離聯合國只消走幾分鐘路。但是,邊欄記者說她的花名叫茉莉,還自以為是地說,名字以莉結尾的人,生性都不免放浪。他還舉了波莉·艾得樂,禁酒時代的傳奇老鴇,與荷莉·古萊特妮,《蒂凡尼早餐》中不惜以肉體換取金錢享受的虛構人物,做為佐證。對巴克倫來說,這實在是無稽之談,作者怎麼不提歐莉·諾思①?妖言惑眾。但是……把老鴇的花名跟姓氏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