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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斷定埃爾絲一定出什麼事了,由于越來越害怕,他覺得能點起燈來看看已經是什麼時候,可能會讓自己平靜一些。他又責備自己是個傻
老頭兒,在黑暗中,他自己的聲音倒把他嚇了一跳。他還是沒找到火柴。
窗外還沒黑,是灰色的,只要走到那裡,他可以看出時間,看了時間以後再到柜子那兒去取火柴。他於是從桌旁站起來,離開椅子,開始
順著木頭地板向窗口走去。
什麼東西在黑暗中跟在他的後面。是很輕的啪哈啪塔聲,像是一雙小腳踩在木頭地板上的聲音。他停下來細聽,頭髮都豎起來了。什麼也
沒有!他真是個傻老頭兒。他走了兩步,這一回他肯定是又聽見很輕的啪喀啪嘈聲。他把背轉向窗口,靠著窗框,窗玻璃咯咯響起來。他面對
黑暗。一切十分安靜,照舊只聞到濕栽上、膠接劑和填料的氣味。
“是你嗎,埃爾絲?”他問了一聲,對自己聲音里那種恐懼口氣覺得十分驚奇。
房間裡沒有回答的聲音,他抬起手上的表,要就著還沒有黑透的窗外灰暗暮色看看都什麼時間了。他集中眼力看到這時候是十點零兩三分。他一個人待著已經很久了。他不由得大吃一驚,很為埃爾絲擔心,她在外面那麼大一個倫敦城竟待得那麼晚。他幾乎是跑著走到房門口。當
他摸索門閂的時候,他清楚地聽到一雙小腳跟著他跑的聲音。
“是老鼠!”他軟弱無力地說了一聲,正好這時候,他把房門打開了。
他一出房門趕快關上它,只覺得背上冷嗖嗖的。過道很黑,但他找到了帽子,轉眼就來到外面小巷,呼吸起來更加舒暢。他覺得很奇怪,
外面卻還這麼亮。他清楚地看到腳下的路面,小巷外面的馬路上聽得到孩子們玩室外遊戲的笑聲和叫聲。他奇怪自己剛才怎麼會這樣緊張,一
時間甚至想回到屋裡去安心地等待埃爾絲回家。但緊接著他感到那種為什麼事而擔心害怕的感覺不知不覺又來了。不管怎麼樣,他最好上克蘭
斯頓公爵府去走一趟,向那裡的僕人打聽一下自己孩子的下落。說不定有一位女僕喜歡她,這會兒正給她吃茶點呢。
他快步走到貝爾格雷夫廣場,從那裡順著大街向前走,一路上仔細地聽著,聽聽是不是有細小的腳步聲。但是他什麼也沒聽到。於是他一
面按豪華公爵府的僕役鈴,一面笑話自己。還用說,他的孩子一定是在公爵府裡面。
開門的是個下人——因為這是後門——但是他模仿前門僕人的腔調,在很亮的燈光下懷疑地盯住帕克勒先生看。
沒有見過什么小姑娘,對玩偶的事他一無所知。
“她是我的女兒,”帕克勒先生用發抖的聲音說,因為他重新擔心起來,而且這時候的擔心還加了好幾倍,“我怕出什麼事情了。”
那下人粗魯地說:“她不會在這房子裡出什麼事情的,因為她根本就沒有來過,這就是她不會在這裡出什麼事情的道理。”
帕克勒先生不得不承認,他女兒有沒有來過這個人最清楚,因為管門和讓人進屋是他的分內事。不過他很希望這個人能讓他和小保姆說句
話,小保姆認識他。然而這個人越發粗魯了,二話不說,當著他的面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玩偶醫生孤零零一個人留在大街上,用手扶住欄杆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他覺得自己的身體直不起來了,就像一些玩偶的身體攔腰折斷那樣。
他立刻明白,他必須想辦法去找埃爾絲,想到這一點,他的力氣來了。他開始飛快地沿著他女兒送貨會走的所有大街橫街走一遍,還向幾
位警察打聽,問他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小姑娘,但都落了空。他們回答得很客氣,因為他們看到他不是個醉漢,講話很清楚,為了孩子很著急,
而他們有些人自己也是有孩子的。
他回到家,精疲力竭,心都碎了,這時已是凌晨一點。當他在門鎖里轉動鑰匙的時候,他的心一下子停住不跳了,因為他知道自己這時候
很清醒,沒有做夢,卻的的確確聽到屋內一雙小腳的啪喀啪哈聲順著過道迎著他過來。
然而他傷心超過害怕,他的心重新痛苦地跳動起來。他走進屋,在黑暗中掛好帽子,在柜子里找到火柴,在屋角的老地方找到了蠟燭台。
帕克勒先生累得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在工作檯前的椅子上坐下,幾乎都要暈過去,頭倒在疊起來的雙手上。在他旁邊,孤零零的蠟燭在
溫暖的空氣中平靜地燃燒著。
“埃爾絲!埃爾絲!”他頭枕在枯黃的手指關節上呻吟。他說得出的就只有這個名字,但叫了也得不到任何安慰。正好相反,這個名字刻
他的耳朵、他的頭、他的靈魂,使他感到一陣新的、尖銳的痛苦。這個名字每叫一聲,就等於說一次小埃爾絲已經死了,死在倫敦街頭上哪個
黑暗的地方。
他實在大傷心了,因此甚至沒有感覺到有樣東西在輕輕地拉他那件舊上衣的下擺,拉得那麼輕,就像一隻小老鼠在咬東西。即使他注意到
了,他也會以為那真是一隻老鼠的。
“埃爾絲!埃爾絲!”他還是枕在雙手上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