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頁
小木匠在鎮上陳巷橋邊搭了一間屋,忙時幫人修農具、打家具、甚至上樑造房子,閒時做些雕刻的小活計自娛自樂,或者約上阿長伯等鄉鄰喝酒豁拳,日子過得不緊不慢。
雕花樓已不再鬧鬼,鎮革委會將它派作存放文件檔案的倉庫,由阿長伯的兒子管著這樓里的鑰匙,小木匠沒事常去轉悠,琢磨那滿樓精湛的雕刻工藝:磚雕、石雕、金雕、木雕,件件傳神;浮雕、圓雕、漏空雕、陰陽雕,樣樣出彩。他真的是百看不厭、愛不釋手。傳說中“老菸鬼”每七天雕一幅落地長窗,每幅一則二十四孝故事,待雕完《黃香割肉療親》,“老菸鬼”口吐鮮血數口噴在了檀木花窗之上,怎不是嘔心瀝血之作哪!
轉眼間世道又變了,鎮上多了穿綠軍裝戴紅袖箍的年輕娃兒,小木匠也添了抬頭紋了,大街上震日響著口號聲,到處都是破四舊的大字報,鑼鼓家什吵得人心神不寧。木匠的鋪里空空蕩蕩,木匠的心裡也空空蕩蕩,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都是“四舊”哇!
終於有一天,“紅袖箍”們闖進了雕花樓,他們高叫著“砸爛孔家店、搗爛雕花樓”,一個個鋤頭鐵鍬錘子地躍躍欲試,阿長伯趕來了,小木匠也趕來了,鄉親們全趕來了。阿長好言勸道:“後生啊,這樓是我們鎮的寶啊,沒有雕花樓,這鎮還叫雕花鎮麼?你們想想,當年勞動人民花了多少心血才造成這樓,你拆了它就再也沒有了啊?”
“沒有了好。”“沒有了乾淨!”後生們群情激奮,“這些都是四舊,什麼頭懸樑、什麼錐刺股,全是孔老二的東西,砸了!”“對,砸呀!”“砸呀——”
一錘錘地下去,小木匠看得心驚肉跳,他仿佛聽到了發自地底的尖叫,匠人的汗水在他的背上流淌,匠人的血液在他身體裡衝撞,他不知哪來的勇氣,急中生智道:“對,這些是四舊,我們應該留著它,把它作為反面教材,叫愚昧的人認清封建社會的惡毒。”
幾個後生並不聽他的話,繼續砸著,小木匠忙又說;“你們這樣弄不安全,這樓的木頭有些已經蛀空了,說不準一動就要塌下來,壓死了人可不合算哪,你們看,我額頭上這疤就是上次幫忙搬資料時,被上面掉下來的一根小梁敲著的,到現在還隱隱介痛。”
鄉里們紛紛附和:“是呀,這樓長年不修,說倒就倒,不弄倒好,弄弄傷了人,又沒有人賠你!”後生們猶豫了,那領頭的不信邪,*起斧頭偏向雕著“和合二仙”的垂蓮柱上砍,也合該他倒霉,他那一砍驚動了軒樑上踱步的黑貓,只見一道黑影直落下來,那人“啊”的一聲便捂著臉蹲下了,眾人圍上一看,只見血正從他指縫往外冒,他的臉被貓爪破了相。
從此再沒人敢無事生非,雕花樓是有鬼神保護的。
小木匠的日子卻一天天不好過起來,鎮上百業蕭條,各人都自顧著填飽肚子要緊,哪還有閒錢做木頭家什,小木匠不得不改行去當“伙頭兵”:附近一支開山的營隊要在此地開造梯田,小木匠經阿長伯介紹去了伙房當差,每天總算還能摸到木頭——砍樹、劈柴、燒火。
鎮上的人都說阿長伯心善,這麼好的出路也不留給自己的兒子,那營房裡哪天不是兩個噴香的大白饅頭。
卻不料,有消息傳來說小木匠投入大牢了,罪名是私刻領袖像章、印在人人要吃的白面饅頭上,居心險惡。阿長伯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押反革命分子進京前的公審大會上,阿長伯看到小木匠直挺挺跪在台上、兩眼呆呆地盯著遠處的雕花樓。
後記
雕花樓於1985年修繕一新,開始向遊人開放,雕花鎮因此逐漸成為江南的旅遊重鎮之一。
2001年12月的一個傍晚,天色昏濛,空中飄著小雨,天氣格外陰冷,雕花樓里的工作人員正準備下班,一輛三輪車拉來一個穿中式棉襖的老人,售票處的小窗早已關上,老人顫悠悠拄著拐杖下車走到磚雕門樓前抬首仰望,檢票口的小伙子好意提醒他:“老伯伯,你來得太晚了,我們五點就關門了。”
老人似乎聽不見他的話,顫巍巍從口袋裡摸出一些紙幣來給他,另一個年長的女工作人員見狀便說:“小劉,讓他進去看一圈吧,老人家來一次不容易。”老人點著頭徑直地走進樓去,小伙子看著他的背影說:“這麼大年紀,怎麼也沒個人陪著?”話音才落,就聽見外面有人氣急敗壞地直嚷進來:“這把年紀了、良心介壞,你們看看這啥鈔票?冥幣噯!這老頭拿冥幣付我車錢,阿是觸我霉頭?!”兩個工作人員一起說:“把他叫出來!”
可是樓里哪還有老頭的影子,大家樓上樓下的找遍了,都找不到人,三輪車夫惱道:“今朝真碰著赤佬了。”女工作人員不禁問了聲:“今朝啥日子?”
忽然幾個人都嚇住了。
這晚是冬至夜。雕花樓又鬧鬼了。
2.日本女鬼與中國小學生
寂靜無人的夜晚,一個女人走在丁香花下。
她穿著很硬底的鞋子,每走一步,就會發出清脆的喀喀聲。從發聲的頻率來看,這個人走路很慢。
叮……鈴……叮……叮……從另一個方向,一個人快步走來,看起來還是個小女孩,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