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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一擺手,說這趟活要不得錢,下午碰到我躺在地里,又給背回家,這是趕上的緣法。
離開前,她看了我一眼,又瞅了瞅我肩頭的黃小妹,掀了帘子就走了,再沒出現過。可不知道為什麼,在她的眼睛裡,我仿佛感覺到裡面還藏著別的什麼。
直到很多年後我才確定,老太太應該是位出馬仙,那一雙眼睛裡還有著另外一雙眼睛,裡面有一個仙家在看著我。
還有好些事是黃小妹後來告訴我的,比如,活人是走不了陰的。
我看到的街市就是鬼市,之所以能被紅線拉進去,是被拽出了魂,進入假死狀態,所以後來回魂時的身體就跟死過了似的那麼冰冷……
第二天一早醒來,炕上熱乎乎的,我知道老爺和姥姥已經開始燒火做飯,隔著外屋的門帘子,就聽到他們在外面嘀咕。
姥爺說:“啥?咱爸也給你託夢了,咋說的?”
姥姥說:“跟你一樣啊,說年後要遷墳,能在什麼教主座下修煉,到時候保佑咱們一家……”
那時的我聽著他們說話,發現黃小妹也醒了過來,隨後便感覺到自己的視野和平日有點不一樣。
轉著頭四處看了看,那感覺就像頭頂上懸著一雙眼睛,能在同一時間裡看著黃小妹趴在炕上抻腰,看到表哥抱著被子翻了個身,看到門帘下姥爺匆匆走過的身影。
我像是能一心二用一樣,一邊用頭頂上的眼睛看著俯瞰著屋子,一邊還能坐在炕上平視周遭,然後就見黃小妹跳上我的肩膀,在上面蹦了蹦。
她這麼一蹦,就像是無形當中把我頭頂上的眼睛踩下來似的,頓時就有股失重感,身子一恍惚,那種怪異的視線也就消失了。
我以為是錯覺,可這之後,每天早上都會有這種狀態,就連晚上睡覺時也會有,我閉著眼睛也能看到屋子裡的情況,每次都是黃小妹幫我把視線拉回來才恢復正常。
在姥爺家的那個春節仿佛一眨眼就過去,兩位老人都沒提我這門冥婚,而我也沒有和父母說過。
有一次沒人的時候,姥爺問我,為什麼沒和爸媽說這事,是不是老太太不讓我說?
我當時搖了搖頭便跑開了,怕姥爺問出黃小妹的事,也怕爸媽會對我做錯事兒生氣。
隨爸媽回到城裡時,這個三線小城裡還滯留者節後的怠倦,因為我媽是小學教師,處於寒假中的她除了整理教案,便是教我讀書。
我學的很快,我媽教我幾遍後就掌握的七七八八,她說沒見過我這麼聰明的學生,便在整個寒假將小學一年級的知識全灌輸給我,還打算送我提前上學。
當時的我對上學沒什麼感覺,和黃小妹一起玩一起看電視,在那段快樂無憂的日子裡,絲毫沒有預感到,我的生活會在開學後,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這也正應了姥姥那句,出馬,遭罪。
第四章 印刷廠
東北的冬天總是很晚才結束,冰天雪地的日子裡我很少出去玩。
這期間,頭頂上方的眼睛依舊會出現,一早一晚從未間斷,就像頭頂上有個監控攝像頭,平視的高度能達到成人胸口,視線下移時還能看到自己後腦和雙肩。
一開始還沒什麼,可時間一久,從頭頂收錄進腦海的畫面便開始有了點變化。
當時還以為頭頂的眼睛出了點問題,我竟看到雙肩和頭頂上方的空氣有明顯的扭曲。
尤其是左肩上方的空氣,就跟看夏天裡被炙烤的柏油路面似的帶了點水紋,隱約有些反光。
老人們常說,人身有三把火,頭頂一把,兩肩各一把,這是人自帶的陽火,有它們在,鬼神難侵。
我雖然看不到這三把火,但從這三處上方的扭曲空氣可以看出,那裡確實有著什麼炙熱的東西……
就這樣過了一陣,學校開學,家裡託了關係讓我進入機車小學一年級就讀。
機車小學不大,設施落後,操場是土鋪的,紅磚砌的教學樓很是古舊。
操場東側沒有圍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平房,那裡是學校開的印刷廠,隔著烏突突的玻璃能看到大型印刷機的影子,平時也難見工人進出,但機器一直都是開著的。
不知道怎麼,那時的我對印刷廠里傳來的噪音特別敏感,不論是呆在操場還是教室里,都能聽到那種嗡嗡的轟鳴聲。
因為這個,我聽課時總是注意力不集中,腦子被擾得暈暈乎乎,可奇怪的是,同班的同學卻學的很好,根本不受影響。
剛開學那陣,老師們要在放學後開教研會,我總是被單獨留在辦公室里寫作業,等我媽開完會一起離校。
辦公室在三樓的最東面,樓底下就緊挨著印刷廠,每次我獨自呆在辦公室里,那印刷廠的噪音就會提高不少分貝,擾得沒辦法寫作業,連帶著還要被我媽批評偷懶。
我解釋了幾回反倒激發了我媽身為教師的職業習慣,一頓喋喋不休的教育是少不了的,我有些委屈,便扒著窗子觀察樓下,想從印刷廠那兒發現點什麼。
還別說,觀察了幾次後,我發現印刷廠裡面好像從來都不點燈,而且每次快天黑的時候,打更的老校工便都會那兒去鎖門,可那之後,機器的噪音卻沒有停!
這很奇怪,而且奇怪的還不止這些。
白天課間,我隔著髒兮兮的玻璃看印刷廠裡面的樣子,隱約能見到大型機械在昏暗的印刷廠內一刻不停的運轉著,靠近的時候,裡面的噪音卻並沒有平時聽到的那麼明顯。
可一旦離開,頭就隱隱的疼那麼一下,而且心裡很亂,機械的噪音也清晰起來。
當時,校園裡就像是有固定的磁場,站在特定的區域,我都會感受到從印刷廠里傳來的強烈干擾,心神不寧特別煩躁。
但也有兩處是正常的,一個是校門外,放學回家就沒事了。
另一個就是國旗下的一大片區域,只要我站在那裡,耳朵里的噪音就會消失,整個人也倍感輕鬆。
可因為這點,我和同學們關係不太好。
我總是呆在國旗下找清淨,不合群,弄得一個朋友都沒有,也是從那時起,我慢慢的成了同學們眼中的異類。
或許是因為被黃仙開過肩竅,思維方式和尋常的小學生有些不同,在我感覺到同學們隱隱的排擠後,並未有多少難過的心情,而是將注意力更加集中的放在印刷廠上面。
時間不長,我眼中的印刷廠也有些轉變。
機車小學操場也就能擺下一個足球場多一點,課間活動的區域有限,出來玩鬧的學生總會提早跑出來搶占位置,但印刷廠附近的一大片區域卻少有人在那裡活動。
即便有人,他們臉上的笑容也會少很多,就好像那裡有種冷清的氣場,誰到了那裡都興奮不起來。
事實上,印刷廠確實比別的地方要冷一些,哪怕是正午陽光充足的時候,附近的區域也冷颼颼的,每當我獨自走近那裡,心裡就會微微發慌,回頭去看操場的其他人時,還會有種身處兩個世界的感覺。
隨著我的關注和探索,冥冥之中像是某種東西被我引動,沒過多久,印刷廠竟然找上門來!
那天是一節上午的體育課,天色昏沉,太陽就像是泄了勁兒,蒙了一層灰,連帶著整片操場都失了顏色。
我站在隊列里穿的很厚,可身子卻沒來由的發起寒來,從肩膀到身下微微發抖,額角兩側的太陽穴還一直鼓鼓的,能明顯感覺到頭重腳輕,像是感冒發燒時的症狀。
耳邊,體育老師宣布自由活動,同學們歡呼著四散跑開,我剛要邁步,突然發現一直困擾我的噪音消失了,周圍竟然安靜的不真實!
我幾乎本能的一眼掃去,便見那扇原本包著白鐵皮,且一直關著的印刷廠大門突然打開了一條fèng隙,伴隨著細微的吱呀聲緩緩的展開了些,讓我看到了裡面昏暗暗的空間。
那裡面似是有些渾濁,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緩緩捲動著。
我登時就緊張起來,目光停駐了一陣,渾身都有些不自在,剛想走開,我腦袋的腦袋突然一歪,發現頭頂上似是有根皮筋綁著,竟朝著印刷廠的方向拉去!
那力量很急,拽的我心臟突突,忙轉身往國旗底下跑。
當時的感覺真是太嚇人了,我跑開的同時,頭頂綁著的皮筋竟轉移到我的身後,就像是後背上貼著一張粘性極大的膠布,每跑一步都像是在後面撕裂什麼,就跟扒皮似的。
迎面的風呼呼而過,我的兩條腿就跟跑丟了似的沒有感覺,等到了國旗下,一屁股便坐在國旗台上,死死抱住護欄。
可是,一直以來都能為我提供庇護的國旗似乎失去了作用,頭皮就像的剛燒開水的表面,咕咕的冒出細密的麻點打開了毛孔,嗤嗤冒風。
緊跟著,我頭頂上面就像緩緩豁開了個竅,有什麼東西從裡面往上頂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