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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火葬場經營的紙紮店,負責營業的是一個眼睛有白內障的老頭兒,看起來六十多歲,正對著電視在一張破舊的沙發上打瞌睡。
我一進屋,老頭便打著哈氣起身,那隻眼仁白濁的眼睛斜過來看我,頓時清醒了些,用方言味兒很重的東北口音問我:“香童上這兒買什麼東西,都賊拉老貴的,咋的,有急事兒啊?”
我抹了把汗,老爺子的眼睛能看“東西”,火葬場這邊果然是有能人的。給出殯的人家提點些死人的規矩,看看‘毛病’的服務都也是必須要有的。
“老爺子,我要買點金元寶,線香給我來一兜。”
他聽後,抻著脖子往我身後一瞅,那隻白內障的眼睛便盯住盧巧芸和上官馥婭架住的小女鬼,轉過頭來對我說道:“買什麼東西不重要,得看點兒,跟我這窩會兒吧,早上得五點二十以後辦事兒。”
“這樣啊,謝謝您了,這事兒我還真不懂。”
說罷,我跟老爺子坐在了一起,老爺子找了一兜花生瓜子一兜橘子,我倆邊吃邊嘮嗑。
瞅了眼屋裡的掛鍾,凌晨三點五十,我抽空給夏寧去了個電話,讓他們多等一會,這邊最多兩個小時就能完事。
這期間,我看著時間給小女鬼又扎了一回針,扎得她嗷嗷直喊,連旁邊看著的老爺子都愁眉不展,忙找了個火盆燒了一把二十幾根線香。
隨後,青煙一冒,小女鬼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看的我好生震驚。
一般來說,燒香可以理解為上供,靈體吃了供有助於靜心修煉,可燒一把香就能讓小女鬼減輕痛苦的還是頭一回見,頓覺老爺子是個高人。
老爺子對著我嘿嘿一笑,“你是老藺的徒弟吧?”
他說的是藺師傅?我睜大了眼睛看向他。
老爺子將身上的藍色棉襖一裹,對著我拿針的手努了努嘴,“就這手法,除了老藺沒別人能教的出來,一會去了不用太緊張,有你師傅站在你背後,啥事都能給你解決……”
五點二十,我拎著東西跟著老爺子往火葬場深處走,清早天還黑著,火葬場坐落在山腳下面,室外的低溫冰寒刺骨,我裡面穿著絨衣絨褲,再加上一件羽絨服都擋不住寒,冷的直打哆嗦。
反觀走在前面的老爺子,身上那件棉襖還解著懷,裡面就一件汗衫,背著手步履如飛似的跨著步子,我跟在後面都得加快腳程。
一路繞過告別遺體的大廳,從後面的一條雙車道繞上一段山坡,看到不少“文明祭掃”的條幅標語,我耳邊開始隱約出現人聲,但眼前卻一片空曠。
這時,小鬼他們都停下了腳步。
我轉過頭看他們,就見小鬼的眼睛左看右看的,撓著頭對我說道:“張偉,這兒好像有牆,我們過不去。”
說著,他抬手在面前推了推,那動作好像真是有堵牆擋住他似的。
“不是牆,這是城隍的城門吊橋,他們幾個道行不夠,過不去。”我身前的老爺子轉頭一笑,不知何時點了根香,香頭上紅光一閃,冒出青煙就跟能問味兒似的向坡下飄去,在小女鬼的身上繞了一圈,“讓她跟著就行了,放心,跑不了。”
我心頭一凜,腳下的地界這就是我之前要找的地方——城隍廟!
在道家典籍中,城隍指的是護城河,而城隍廟裡供奉的城隍神則是守護一方城池的神明,是陰司的地方官,管理著一個城市的鬼魂戶籍,相當於陰司在各地的駐外辦事處。
城隍廟在古代是常見的祭祀之所,逢旱澇災年,當地的父母官都要帶著貴胄鄉紳前來祭拜,祈求城隍老爺庇佑百姓度過難關。
不僅如此,古人家裡有白事時,家屬也要將死者的身份信息寫成表文於城隍廟前焚燒,用來給下面確認亡魂的確切身份,方便陰司核對信息。
如今,全國各地能保留下城隍廟遺址不多,這個陰司機構也難被世人了解,不過城隍廟的本職工作沒有多少變化,多是坐落在火葬場附近接引新鬼進入陰司,哪怕沒有單獨的廟宇、神龕的設立,這個機構也在正常運轉著。
腳下的位置就是城隍所在,我頭頂的眼睛在四出觀看,周圍的景致沒有任何變化,一棵棵被厚雪覆蓋的松樹高大挺拔,林間一片墨色,唯有老爺子手裡那根線香的香頭,正隨著周圍若有若無的冷風忽明忽暗。
轉頭看向黃小妹時,就見她一直沒有開口說話,顯得有些慎重。
“走吧,早上城隍開始辦公,你是頭一份。”
老爺子的話音傳來,我忙點點頭,讓盧巧芸和上官馥婭放開渾身虛弱的小女鬼,見她慢悠悠的飄過來。
跟著老爺子繼續沿著道路走上去,沒多大會就走到了盡頭。
前面的道路拐角向西延伸三十多米的地方,我看到一排類似與車庫的建築,老爺子和我便在這道路拐彎的地方停下來,走到路邊一個半人高的汽油桶前。
老爺子抬手一指,我便知道是到地方了,忙將手裡提著的兩個大塑料兜打開,將金元寶全部倒進燒黑樂的汽油桶內,點了火,隨後便是將大把大把的線香投進去。
不一會的功夫,裡面的火苗便越竄越高,伴隨著大量的煙,我身後的小女鬼突然傳來嗚嗚的聲響,轉頭一看,就見她的雙手突然貼緊了身體,小臉死死繃緊,跟原地小跑似的焦急跺腳。
我忙轉過頭望向汽油桶,肅聲念道:“弟馬張偉,見過城隍、土地、城隍的諸位鬼將鬼兵……”
第六十章 背後人情
在城隍的組織結構里,“土地”是城隍下屬機構的中層領導,也就是土地公。
根據城隍規模不同,土地有時也兼職城隍廟的一把手,東北這邊的傳統喪葬習俗內,有一項就是由打靈幡的死者長子,將亡魂帶到土地這裡,將亡魂交給土地引渡到陰司。
我這一次來,主要就是要拜見土地,畢竟面見一位中層幹部相對簡單些,只要土地能幫忙查查小女鬼的陰司記錄就可以了。
拜會的話念叨了一句,我身邊便起了陣陣寒風,而帶我來的那個老爺子就站在我身邊,正拿著一個燒火棍將汽油桶里的火勢撥旺了些,蒼老的面容上緩緩露出了笑。
“別急,錢還沒全送過去,香也得燒利索,城隍的人都站在邊上等著呢,不用太拘禮,老藺的徒弟還能不給面子麼?”
說著,老爺子抬起頭,對著汽油桶後面的雪地笑了笑,就好像對面真的有什麼人似的。
我尷尬的紅了臉,也不知道被火烤的,還是老爺子的描述讓我下意識里想像出被人看著的感覺,身子都發虛了些,額頭微微冒汗。
汽油桶里的金元寶和線香燒了有十來分鐘,老爺子拿著燒火棍將裡面的紙灰仔細翻動,確保所有焚祭品都充分燃淨,這才朝著對面看了一眼。
這一看,老爺子便張了張嘴,“哎呦!您咋來了?”
誰來了?土地?
我忙站好身子,雖然看不見對方身處何處,但總得先給對方一個好印象。
隨即,老爺子詫異的看向我,嘖嘖稱奇,“城隍竟然親自來,你就算是老藺的徒弟也不至於這麼大的面子啊!”
我有點傻眼,這可是一把手,大領導!
一時間,我肩頭的黃小妹欠了下身,雙眸微垂道:“黃營小女黃小妹,見過城隍。”
她這一打招呼,我忙也低頭行禮,可這一點下巴,後脖頸子怎麼都打不了彎,就跟砌了石膏似的動彈不得。
“張偉,城隍讓你免禮。”黃小妹轉頭說了一聲,這才露出笑容來,又偷偷告訴我一句,“你也不用找城隍在哪兒,你現在眼竅沒打開是看不到的,你想用頭頂的眼睛去看更是不行,那精氣神的消耗可就太大了,得折壽。”
我恍然大悟,便覺脖子一松,放下心來。
看向汽油桶對面,我也不再猶豫,將事情一一闡述,請城隍查一查身後的小女鬼因何而死,她與紀川、薛佳又有什麼牽連,再麻煩城隍派人將小女鬼押送陰司。
隨後,黃小妹便全程給我翻譯城隍的話。
城隍所說,小女鬼姓丁,名思菲,九三年生人,於市福利院翻修重建時被掉落的建築材料砸死,上一次將聽思菲送入陰司時,她私自跑丟了,城隍這邊雖然有相關記錄,但相隔時間太長,陰司已經將其戶籍註銷。
註銷戶籍的意思就是陰司不承認有丁思菲這個“人”了?
差異之中,黃小妹再次翻譯道:“薛佳的父母對丁思菲有養育之恩,城隍會收留丁思菲一陣子,等薛佳父母在下面把丁思菲的戶籍補辦齊全,便可以送她進入陰司。”
我一聽,忙迅速分析裡面的信息,又趕緊道謝:“有勞城隍。”
說罷,我身後的小女鬼嗖的一下子從我身後飛了過來,一眨眼就沒入前面的松樹林沒了蹤影,而我面前的汽油桶里燃燒的餘溫也迅速冒了出來,轉眼間鋪散到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