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我頭頂的眼睛睜開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早醒和晚上睡覺之外打開頭頂的眼睛,似是一下子把身體裡的所有力氣都抽出去,連國旗台的護欄都抱不住,手腳軟軟的一攤,整個人就像是一灘泥般鬆散在那兒。
我呆傻的坐在那裡,頭頂的眼睛收錄了非常寬廣的視角,使得我在所能看到的邊緣角落裡,發現那扇印刷廠白色的鐵皮門緩緩關上了。
那一刻,我的心臟蹦的生疼,就像跳到了嗓子眼,印刷廠的噪音緩緩從耳邊鑽了進來,我嘴巴一咧,眼淚夾雜著恐懼和委屈掉下來了。
哭聲漸起,我無助的呆在那兒,揉著淚花害怕急了,可頭頂的眼睛就是不落下來,始終看著印刷廠那排陰冷的平房。
我哭了好半天,快到下課時才見到有人朝我跑過來,來人竟是那個每天給印刷廠鎖門,穿著一身軍大衣的老校工。
我認識他,每天我媽帶我離校路過收發室時,都讓我跟他打招呼。
老校工一過來就給我擦眼淚,“孩子咋啦,哭啥啊,跟爺爺說是咋了啊?”
“吳爺爺,嗚……印、印刷廠……”
看到他就跟見到救星似的我一下子就撲了過去,扎在吳爺爺懷裡拼命的哭。
“印刷廠!”
吳爺爺的聲音帶了明顯的驚色,手上的動作一僵,忙抱起我往教學樓方向走。
等到了一樓收發室,我被放在木板床上,圍著吳爺爺身上的軍大衣身子暖和了些,頭頂的眼睛才緩緩落了下去,心裡安穩了不少。
我抽著鼻子看他從床底下拉出一個竹條箱,掏了兩個皺巴巴的蘋果,在手上擦了擦拿給我,“小偉,跟吳爺爺說說,你都看到了什麼?”
接過蘋果,我看到吳爺爺說話時下巴上幾根彎曲的白須抖了抖,污濁的眼睛裡隱藏了什麼東西,猶豫了下,便說了之前的經過。
隨後,吳爺爺的神情開始嚴肅起來,下彎著嘴角,臉上的肉也向下堆積著,他沉吟了一陣嚴肅的告訴我,以後體育課要是不願意在操場上呆著,可以到收發室來找他,還有,印刷廠那裡永遠都不要靠近。
他反覆強調了多次,又從床底下拿出一個漆黑黑的盆子,找了些黃紙和一把黃色的香放進盆子裡,忙乎了一陣也就到了下課時間。
在收發室里吃了蘋果,外面樓梯上已經有很多跑上跑下的學生了,吳爺爺安慰了幾句,我才平復下來回了教室。
同一天晚上,我媽領著我離校,途徑操場時,我本來還有些膽小的縮在她身邊,可看到印刷廠內竟然點了燈時,便探出腦袋好奇的張望起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印刷廠亮燈,像是每個房間都點著二百瓦的大燈泡,把裡面的大型機械都照個通亮。
當時,印刷廠的大門也敞開著,穿著軍大衣的吳爺爺就站在那裡,腳下一片火光,好像在燒著什麼東西。
“媽,你看吳爺爺在燒什麼呢?”
我媽抬眼張望了一下便拽著我走開了,說小孩子亂看什麼,趕緊回家!
她雖然這麼說,可眼睛卻不時往那裡瞄了瞄……
出了校門,我按捺不住好奇又回了頭,看著燈火通明的廠房心安了不少,覺得那印刷廠也沒那麼可怕了。
可就在我收回目光的瞬間,印刷廠的燈,滅了。
緊跟著,整個操場東側就像鋪了一層黑色的毯子,再也見不到吳爺爺的身影,被黑暗籠罩的學校內,連街邊的路燈都照不進裡面,一副生人勿進的景象。
我的身子被我媽一拽,就見她加快腳步的拉著我,絲毫沒發現身後的變化,邊走還邊嘟囔:“這吳老頭也真是,燒紙就不能換個地方麼,偏偏在學校里弄……”
第五章 手臂詭事
那天的事我來說相當有震懾效果,晚上都不用我媽攆上床,八點鐘一到便哆哆嗦嗦的鑽進被窩。
獨自躺在小屋裡,我抱著黃小妹裹緊了被子,似乎是想借用更多的溫度來抗拒著恐懼。我不住的想著印刷廠,想著吳爺爺,腦子不停地轉動,卻找不出一條脈絡弄清楚點什麼。
等第二天去了學校,我第一時跑去收發室,隔著窗子便見到吳爺爺正側臥在床上。
心頭鬆了口氣,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
說來也怪,吳爺爺的屋子總是收拾的很整潔,可那天早上我進去時,卻見到許許多多信件散落在地上,椅子也倒在一邊。
而床上的吳爺爺裹著綠色的軍大衣鞋子也沒脫,似乎並沒有醒來的意思,我走進去把椅子扶好,將地上的信件一份份撿起來。
“誰啊?”
一陣沙啞的聲音傳來,我轉頭一看,就見吳爺爺喉嚨艱難的涌動了一下,睜開一雙滿是倦色的眼睛,頭剛離了枕頭,便咳嗽起來。
“是小偉啊……”吳爺爺的臉色很白,用手肘拄著床支起半個身子,“小偉,爺爺昨天告訴你的話還記得嗎?”
我點了點頭,“您不讓我靠近印刷廠。”
“記得就好,記得就好……”他又咳嗽了一陣,發出拉風箱般的呼吸聲,“爺爺歲數大了,身體不好,哪天我要是沒來學校,小偉就跟你媽媽說轉學吧,那印刷廠……不乾淨。”
不乾淨?
這三個字在我腦子裡一過,總覺得哪裡不對味,嘴巴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別問了,爺爺說出來怕嚇到你,回去上課吧。”
我被吳爺爺三言兩語打發出收發室,可剛跨出門口,便碰到一個穿戴整齊的叔叔拎著水果走進來,那人一來就把門帶上了,讓門口的我什麼都看不到。
訝異的站在門口,我驚訝的發現,那個叔叔好像是校長!
校長來找吳爺爺做什麼?
這件事我疑惑了一陣便忘記了,並未覺得有什麼值得留意之處,卻未曾想到,這之後會與吳爺爺陰陽相隔。
那天放學,我去辦公室等我媽下班,一進門就聽幾名老師談及收發室的老校工去世了,說是前兩天看到還好端端的,這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吳爺爺死了?
初聽這個消息時,我腦子空蕩蕩的,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站在桌子旁懵懵懂懂的掏出作業本、鉛筆盒,聽著老師們念叨吳爺爺的事情,他的音容便在腦海里鉤織起來。
我想起吳爺爺平時總是笑呵呵的,那天還照顧過我,給過兩個蘋果,某些情愫似是開了閘口,嘴巴向下一彎就開咧,眼淚簌簌的往下掉。
“哎喲,小偉怎麼哭啦?”
“跟阿姨說,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許是年齡小吧,誰對自己好,有那麼一星半點的事都能牢牢記住,碰上這事也就說哭就哭,我轉身跑下樓,奔到收發室一看,哪裡還有吳爺爺?
幾名老師追過來,拉著我問怎麼回事,我就抽噎著說要找吳爺爺。
可是,人死了上哪去找?
老師們勸了我一陣,等我媽來了後才止住眼淚,又說我是個心善的孩子,念舊情什麼的云云。
她們這麼一講究,吳爺爺對我的好更加紮根在心裡,往後再途徑收發室門前時,我總會朝裡面看看,似乎是盼著能再見到吳爺爺。
雖然過了好久我都沒有如願,但卻發現了一件怪事,那就是後來坐在收發室里的新校工,竟然走馬觀燈的換了好些人,誰都沒幹長。
不僅如此,我還經常見到校長趕早進收發室裡面,一來就把門關上,像是詢問著什麼。
後來校長也注意到了我,知道我是校里老師的孩子後,偶爾也會問問學習情況什麼的,可他跟我說話時多半心不在焉,臉上的笑容不像是真在笑。
那時的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味,但也沒能想明白。
時間一晃到了期中考試,吳爺爺的事情在我心裡也淡化了不少。
坐在教室里答卷的我信心滿滿,眼前的題目都是簡單而容易的,只是耳中來自印刷廠的噪音似乎比平日更加真切了些,擾得人心煩。
我咬了咬筆頭,恍惚間在噪音當中聽到一陣嘎嘣嘎嘣的動響,有點像嚼脆骨的聲音。
稍稍走了下神,那動靜似乎又清晰了幾分,沒來由的,我的心頭微微發慌,握著筆的右手也有些麻。
可剛用手攆動了下筆桿,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我整個小臂竟然沒了知覺,右手一下子就縮緊!
我有些發蒙,想活動一下,可臂彎以下就是沒半點動彈的跡象,右手還死死的握著筆,指甲發白。
神色一下子就慌張了,額頭呼呼冒汗,那副樣子想必誰看了都會覺得有問題。
果然,監考的班主任看見後主動過來詢問,我說手動不了,老師就納悶的伸出手掰了掰我的小臂。
嘗試了一番,她一個成人竟然掰不動我一個小孩子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