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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文件記錄,胡勒夫婦於1696年從納拉干西特灣西岸的東格林威治鎮搬到了普羅維登斯。他們是從科德來的胡格諾教徒(2),在普羅維登斯鎮政委員准許他們定居下來前,他們曾遭遇過很多阻力。1686年,南特敕令(3)被廢除之後,他們來到東格林尼治村,但那裡的居民們很不歡迎他們,這讓他們格外痛苦。有傳聞說,他們遭人厭恨的原因並非只是種族歧視和國家歧視這麼簡單,也和英法移民展開殖民競賽、並引起就連地方長官安德羅斯也無法調停的土地糾紛沒有多大關係。不論如何,他們幾乎是被東格林尼治村的居民給驅趕到了海灣的邊上。不過,他們顯而易見的悽慘狀況,以及忠實熱忱的新教信仰,還是博得了城鎮官員們的同情。然而,根據某些閒話所說,他們對新教的熱忱似乎有點兒過了頭。政府官員們願意為他們提供庇護;相比田園耕種,膚色黝黑的依蒂安·胡勒更傾向於閱讀古怪的書籍與繪製奇異的圖表,因此他被安排到了城鎮大街最南端的帕頓·蒂林哈斯特的碼頭上,在一家倉庫里從事文書工作。不過,那地方後來發生了騷亂——那大約在四十年後,老胡勒死後的事情——此後再也沒有人聽說過胡勒家族的消息。
似乎,在一個多世紀裡,胡勒家族一直被人們當作新英格蘭平靜生活的鮮活插曲而牢牢記了下來,並且一再地被提起。依蒂安的兒子保羅是個乖戾的傢伙,引起了許多的猜測,而他捉摸不透的行為可能就是引起騷亂並最終導致家族被消抹乾淨的原因;但普羅維登斯並不像它的清教徒鄰居那樣對巫術感到恐慌,而那些老婦人也會毫無顧忌地暗示說,他總會在完全不合適的時段、朝著完全不合適的物件進行禱告。老瑪麗亞·羅賓斯所知道的傳說,無疑就是以這些事情為基礎發展而來的。而我完全能依靠想像力,或是將來的進一步發現,斷定它們與拉比·哈里斯,以及那屋子裡的其他居民瘋癲呼喊的法語咒罵有什麼關係。但我懷疑,那些知道此類傳說的人當中有多少會察覺出它們還與另一些可怕的事情有著聯繫——即便我也是通過廣泛的閱讀才了解到這些事情的;在那些講述病態恐怖的編年史里記錄這一件極為不祥的事情,事情的主人公名叫傑庫·胡勒,生活在科德,1598年,他被宣判了死刑,罪名是被魔鬼附身,但巴黎議會後來撤銷了他的死刑,並將他關進了瘋人院。據說,當時有一個男孩被兩頭狼殺死並撕碎了,而隨後趕來的人們就在一處樹林裡發現了渾身是鮮血與碎肉的胡勒。同時還有人看見有一頭狼毫髮無傷地快步跑開了。這的確是個相當不錯的爐邊故事,而那個名字與地方也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不過,我覺得在普羅維登斯說閒話的人大多數都沒聽說過這個故事。如果他們知道了,姓氏上的巧合可能會造成某些非常驚恐的極端行為——事實上,是否就是那些並不全面的流言蜚語促成了最終的騷亂,並將胡勒家族從鎮子裡完全消抹掉了呢?
我開始越來越頻繁地造訪那受詛咒的屋子;研究花園裡病怏怏的植物,檢查建築上的每一處牆面,同時詳細審視地窖里每一英寸的泥土地面。最終,在得到卡林頓·哈里斯的允許後,我為地窖里那扇直通班尼菲特街的廢棄大門配上了新的鑰匙,準備採取更直接的方式在屋外和地窖里來回,不再需要經過黑暗的樓梯、一樓大廳、前門等別的地方。在這個潛藏著大量病態事物的地方,我花了許多個漫長的下午搜索、撥弄身邊的一切。陽光漏過位於地面之上、滿是蛛網的窗戶,照亮了地窖。那扇沒有上鎖的大門讓我距離平靜的人行道只有幾英尺的距離,這讓我感到無比安全。但我的努力並沒有換來任何新的獎賞——只有一如往常、令人沮喪的黴菌,微弱模糊的有毒臭味,以及硝鹽水漬在地板上勾勒出的奇怪輪廓——我覺得,許多行人在路過破舊的小格窗戶時都會好奇地看我一眼。
終於,在聽取了叔叔的建議後,我決定進行一次夜晚探險;在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用手電筒的燈光掃視那些發霉的地面,那些不可思議的輪廓,以及那些散發著微弱磷光、扭曲醜惡的蕈菌。那天夜晚,這個地方讓我古怪地感到沮喪,而當我看見——或者說,我覺得看見了——那些發白的沉積物格外清晰地呈現出我童年時期猜想過的“蜷縮形狀”時,我覺得自己幾乎已經預料到了。它清晰得令人驚訝,我從未見過這樣清晰的輪廓。看著它的時候,我似乎又看見了那種閃閃發光的淡黃色稀薄煙霧,在許多年前的雨後下午,它曾經讓我無比驚恐。
那東西從壁爐邊的人形黴菌圖案上涌了起來;它抖動著,懸掛在潮濕的空氣里,就像是一種若隱若現、令人作嘔、幾乎有些發光的蒸氣,似乎逐漸發展出模糊而又令人驚駭的朦朧形狀,然後逐漸收縮,如同雲霧般消散開來,穿過大煙囪里的黑暗,並在經過的地方留下一股惡臭。那的確是非常駭人的景象,對我而言更是如此,因為那些我曾深入了解過這個地方。但我不願就此逃走,執意看著它逐漸消散——注視著它的時候,我覺得它也轉過身來貪婪地注視著我,那更像是一雙想像中的眼睛,而非真實可見的。當我把這些事情告訴叔叔的時候,他顯得很感興趣;在經歷了一個小時的反覆思索之後,他做出了一個明確而極端的決定。在腦里考慮過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以及我們兩人的關係後,他堅決主張我們應該一同進入那座被霉斑與蕈菌詛咒的地窖,輪流守上一夜,或者好幾個夜晚,擺出一副進攻的姿態,去試探——並且摧毀,如果可能的話——那屋子裡的恐怖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