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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樣的語言可以形容這樣的場景:一個男人迷失在深不可測的地下,嘴裡喘著粗氣,用手扒著土,扭動著身體,瘋狂地爬行在深陷地底的曲道那亘古的黑暗之中,全然喪失了時間、安全、方向的概念,也忘記了自己的目標。這實在有些駭人聽聞,但我當時就是這樣做了。我爬了太久,久到連人生都褪色成了遙遠的記憶,我也成了活在幽暗地底的鼴鼠與蛆蟲中的一員。事實上,在地下無休無止地爬行許久之後,我才無意間想起要把早被我忘掉的手電筒擰亮照一照,陰森恐怖的燈光照見洞壁是結塊的黏土,地洞或曲或直地向前延伸著。
我打著手電筒爬了一段時間,快把電池用完了,這時通道突然向上陡峭爬升,我只好改變前進的方式。抬眼一瞥,我毫無防備地看到遠處有兩點惡魔一樣的反光,那是我快要沒電的手電筒發出的光反射了回來。這兩點反光確定無疑透著惡毒,激起了令我發狂的模糊記憶。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大腦已經反應不過來要往後退。那雙眼睛向我靠近了,但我還分辨不出擁有這雙眼睛的是什麼東西,只能看出它有一隻爪子。但這是一隻怎樣的爪子啊!這時,從我頭頂上方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微弱的轟隆聲,我認出了這聲音,這是山間狂野的雷鳴。雷聲大了起來,散發著歇斯底里的怒氣——我一定是往上爬行了一段時間,所以現在距離地面很近了。在雷聲轟鳴作響的同時,那雙眼睛仍然懷著空洞的惡意盯著我。
感謝上帝,我當時並不知道它是什麼,不然我早就被它嚇死了。在經歷了一段可怕的對峙後,一聲雷鳴把它召喚了過去,這才使我得救。在我無法得見的外界空中劈出了一道雷電,這是此地常見的那種雷電,我此前已經在不少地方注意到它們造成的惡果,它們翻攪地面留下裂隙,還有尺寸各異的雷擊石。雷電帶著獨眼巨人般的激怒,撕裂了那個該死的坑道上方的地面,土石崩塌讓我一時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但還不至於讓我完全昏迷過去。
在塌方的混亂中,我在移動的泥土中無助地亂爬亂抓,直到感到雨水落在我的頭上才鎮靜下來。我發現我已經在地面之上了,這裡我很熟悉,是風暴山西南坡一處陡峭且沒有森林覆蓋的地方。閃電一道又一道打下來,照亮了崩塌的大地和古怪的低矮土丘的殘餘,這些土丘是從林木叢生的山坡更高處延伸下來的。但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沒有任何東西能看出是我離開致命的地下墓穴的出口。我的大腦就像這片土地一樣混亂無比,當南方的遠處閃過一道耀眼的紅光時,我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經歷過的是一場怎樣的恐怖事件。
但兩天之後,當棚戶居民告訴我那耀眼的紅光意味著什麼的時候,我所感到的恐懼,因其背後隱藏的壓倒一切的含義,比那個泥土覆蓋的隧道以及我在其中看到的爪子和雙眼所能帶給我的恐懼還要更甚。在20英里之外的一間村舍里,將我帶離地底的那道閃電引起了一陣狂亂的恐懼,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從村舍上方的樹上掉了下來,砸穿村舍脆弱的屋頂掉進了屋中。那東西搞了不少破壞,但它還沒來得及跑走,處在狂怒之中的棚戶居民就把棚屋點燃了。而它大鬧之時,我那邊正逢土地塌陷,砸在了我看到的有爪子、有眼睛的東西身上。
IV眼中的恐懼
如果誰像我一樣在知道了風暴山上的恐怖事件後,還要單槍匹馬去尋找潛伏其間的恐懼,誰的思想就一點也不正常。即便至少已經有兩個恐懼的化身被摧毀了,在這個妖魔橫行的地獄裡也只能為人們帶來一些微不足道的身心保障。我仍然繼續著我的探尋,隨著發生的事件以及事件帶來的啟示變得越來越怪異,我探尋真相的熱情也越來越旺盛。
在出現過惡魔眼睛和爪子的地下墓穴爬行歷險兩天後,我得知就在地道中的眼睛向我怒目而視的同一時間,在距離我當時所在位置二十英里之外,有一個東西也正滿懷惡意地在那裡徘徊不去,聽到這個消息,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懼引起的抽搐。但這種恐懼的感覺並不單純,其間還混雜了驚奇與誘人的怪誕,幾乎可以說是某種令人愉悅的感受了。有些時候,在噩夢帶來的陣痛中,看不見的力量將人捲住,從陌生的死城上空帶到尼斯獰笑的深淵中,此時若能一邊瘋狂地顫抖,一邊任由自己隨著噩夢中的可怕漩渦被無底深淵吞入口中,該是一種怎樣的解脫,甚至讓人感到歡喜的事情。我對於自己在風暴山經歷的這場醒不來的噩夢也抱有同樣的感受。發現兩隻怪物在那裡出沒後,我從內心深處生發出一種瘋狂的渴望,我要鑽入這片被詛咒的土地,赤手空拳挖出那個死人,在這片有毒的土地里,每一英寸都有它飽含惡意的目光。
我儘快回到了揚·馬登斯的墳墓,在我此前挖過的地方又徒勞地挖了下去。塌陷帶來的影響不小,把地下通道的痕跡都抹去了,雨水也把大量泥土衝進了我此前挖掘的坑洞裡,我已經無法判斷自己那天到底挖了多深。我還到那個死亡生物被燒的遙遠村舍走了一趟,這是一趟艱難的旅程,我的收穫遠遠抵不過我為之付出的辛勞。在那間命中注定要被毀滅的村舍的灰燼里,我找到幾根骨頭,但很明顯都不是那個怪物的。棚戶居民們說那個東西只殺死了一個人,但我判斷他們所說有誤,因為除了一個完整的人類頭骨之外,那裡還有一些骨頭的碎片,可以肯定它們屬於另一個人的頭骨。雖然人們看到那個怪物快速墜落了下來,但沒有哪個人能說清那生物是個什麼樣子。那些在一瞥之間看到它的人只是簡單地把它稱作惡魔。我檢查了它掉落之前潛身其上的那棵大樹,但沒能看出任何特別的痕跡。我也試過去黑暗的森林中尋找它的蹤跡,但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實在是受不了再看到那些粗大得有些病態的樹幹,也受不了那些巨蟒一樣的樹根先是在地上惡毒地扭曲盤踞著,而後才將身軀沒入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