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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提燈產生的光亮在這暗無邊際的黑暗中也只是螢螢之光,進入教堂的人們幾乎都消失了。人們排著長隊從教堂長椅之間走向墓穴的地板門——就在講壇前面令人厭惡地開著個大口,人們正悄無聲息地向裡面蠕動。我一言不發地跟著人群走下眾人踩踏過的階梯,進入了陰冷潮濕、令人窒息的地下室。這群夜間行進者彎彎曲曲的隊伍似乎很可怕,我看著他們參差不齊地進入古墓便覺得更加膽戰心驚。人們從墓穴地板上的裂洞滑步下去,片刻之後,我們就在粗糙的石質樓梯處向下走,那樓梯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狹窄的螺旋梯不僅潮濕,還散發著極其難聞的味道。螺旋梯無休止地向下延伸直至山體的內部,一路途徑滴水石塊建成的單調石牆和脫落的砂漿。下行過程中人群鴉雀無聲,充斥著恐懼。我注意到一段牆體和階梯的構成材質發生改變後,不寒而慄,因為那好像是從堅石中雕刻出來的。最令我困惑的是,竟然絲毫聽不到人群的腳步聲,也更無回聲可尋。更為漫長的下行路程之後,我看見了一些側通道,或是從未知的漆黑深處連接至此的通道。這樣的通道很快就多了起來,像是晦暗的、充滿未知威脅的地下墓穴,其腐爛所發出的刺鼻味道令人難以忍受。我們一定是自上而下地穿過了整座山,並身處金斯波特小鎮土地的下方了。這座古老小城竟由蛆蟲在此隱秘之處造就了這般邪惡的洞穴,一想到這裡,我就又不寒而慄起來。
我隨後看見慘白的光亮在奇怪地閃爍,聽到了黑暗中流水的聲音。我不由得脊背發涼,因為我實在是厭惡黑暗所帶來的一切,極度期望祖輩們不曾將我召喚到這古老的儀式中。隨著階梯和通道變得越來越寬闊,我聽到了另一種聲音——微弱的長笛聲發出的靡靡之音,哀婉幽怨;瞬間,山體內部廣闊的景象展現在了眼前——菌類遍布了寬廣的河岸、呈柱狀噴射而出的火焰是病態的淺綠色;來自深海的一條寬廣油膩的河流沖刷著海岸,流向遠古海洋深處的黑暗海灣。
接下來所見的景象令我幾乎暈厥——在那不潔的無邊黑暗中,巨大的毒菌、噴射的火焰和黏滑的水流使我喘著粗氣,披著斗篷的人群繞火焰柱圍成了一個半圓。這就是耶魯的儀式——比人類歷史久遠,也註定將比人類存在得更為久遠;是至日和春季約定遠離雪的原始儀式,是火焰與常綠、燈光和音樂的儀式。在地獄般的洞穴中,我眼看著他們進行儀式:敬拜病態的火焰柱,黏滯的植被在萎黃的強光中閃爍著綠色,人們將其剜出幾把扔進水中。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同時,我還看到了在遠離光亮的地方,有著什麼難以名狀的東西蹲了下去,吹奏著令人不悅的笛聲。聽著那笛聲,我覺得裡面仿佛夾雜著令人噁心的聲音和隱約的顫動,這聲音源於散發著惡臭的黑暗。所有景象中最令我心生畏懼的則是那燃燒著的焰柱——難以置信,它從深遠的地下像火山般猛烈地噴薄而出,卻又不像正常的火焰那般有影子投下,同時火焰里充斥著硝石以及骯髒有毒的銅綠;雖然它一直處於熊熊燃燒之中,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有的只是死亡和腐爛的陰冷。
引領我的老人正朝著那可怕的火焰旁蠕動,朝著他所面對的圍成半圓的人群,做著僵硬的儀式動作。儀式進行到某個階段時,人們會卑躬屈膝的行禮,特別是老人把帶在身上的、讓人厭惡的《死靈之書》舉過頭頂的時候;因為祖輩們的記載,我被召喚至這場盛宴,所以我也跟著做了所有的行禮。老人隨後向黑暗中半隱半現的吹笛人打了個手勢,那軟弱無力的曲調就變成了另一種聲音稍大一些的調子,突如其來改變了的曲調帶來了難以想像、出乎意料的恐懼。切身感受著這種恐懼,我摔倒在長滿了地衣的地上,令我懼怕的不存在於在這個世界或外面的世界中,而只存在於瘋狂的宇宙的星辰之間。
令人噁心的冷焰光芒之後,是難以想像的黑暗,一條怪誕、平靜、未知的油膩河流正從地獄的裂縫中湧來。一群雜種一般、經過訓練後變得溫順並長有翅膀的東西有節奏地撲閃著。就算是極好的視力也捕捉不到其完整的樣貌,抑或是極好的頭腦也記不住其完整的模樣。它們並不同於烏鴉、鼴鼠、禿鷹、螞蟻、吸血蝙蝠,更不是已腐爛的人類軀幹,而是一些我回憶不起來,也絕不能回憶起來的東西。它們柔軟地飛落下來,用蹼狀的腳和膜狀的翅膀合力飛行。接近參加盛宴的人群時,圍著頭巾的人們會抓住並騎在它們的身上。沿著沒有光亮的河段,一個接一個地離開,進入恐怖的地道,有著毒素的泉水從那裡流向可怕的、察覺不到的海洋。
紡織老婦人已隨著人群先行離開了,老人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我拒絕了他的指示——抓一隻怪獸,像其他人那樣騎行離開。我搖晃地站起來時,看見那個身影模糊的笛手消失在視線內,但那兩隻野獸還在旁邊耐心地等候。由於我畏縮不前,老人拿出尖筆和蠟板寫道,我的祖輩在這古老的地方創立了耶魯敬奉儀式,而他則的確是我祖輩們的代理人;按照教令,我理應回來參與其中;而最神秘的儀式也會在接下來進行。他用蒼老的手寫下這些之後,我還在猶豫,為了證明所言屬實,他從寬鬆的長袍里取出了一枚印章戒指和一塊表,上面都有我家族的徽章。這絕對是駭人的證據,因為我之前從記載的舊資料中得知,那塊表早在1698年就已經和我的高曾祖父埋葬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