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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看見了這景象,並用心靈的耳朵聽見了那座與之相伴的刺耳雜音融匯聚集的褻神深穴。這座死屍般的城市曾用在我的靈魂深處激起過許多恐懼,但這幅景象令人驚駭地喚起了整座城市能帶給我的全部恐懼。雖然房間主人曾要求我保持安靜,但我忘記了這些禁令,開始一遍又一遍的尖叫,仿佛我的神經已經崩潰,周圍的牆壁正在顫抖。
這時,電光消散了,我看見房間的主人也在顫抖;我高聲的尖叫讓他暴跳如雷。他的面孔如同毒蛇般扭曲變形,同時又隱約浮現出了一些震驚的恐懼。他踉蹌了幾步,像我之前一樣抓住了窗簾,瘋狂地扭動著他的頭顱,像是一隻正被獵殺的動物。上帝才知道他帶來了什麼,因為當我高聲尖叫的回音逐漸消散之後,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那個聲音帶來了殘酷恐怖的蘊意,我只能依靠已經麻木的情緒才能保住自己的理智與意識。那是一陣從鎖著的房門後的樓梯上傳來的持續、鬼祟的吱呀聲,就像是赤腳或蒙著皮膚的蹄子踏在上面時發出的聲響;隨後在微弱燭光下閃閃發亮的黃銅門閂發出了一陣小心謹慎同時又目的明確的嘎嘎聲。老人一面搖晃著先前抓住的黃色窗簾一面伸手抓住我,隔著滿是霉味的空氣向我啐了一口,從喉嚨里咆哮出了些話語:
“滿月——你這該死的——你……你這瞎叫的畜生——你喚來了它們,它們現在沖我來了!那些個穿鹿皮鞋的腳——死人——是上帝的懲罰,你們這些個紅魔鬼,我不曾在那朗姆酒里下毒——我不是保全了你們那邪巫術麼?——你們自個兒要喝個爛醉,詛咒你們,你們硬要怪罪那個鄉紳——鬆手,你們!莫要動那門閂——我這兒沒你們要的東西——”
這時,房門嵌板後傳來了三聲緩慢而又從容不迫的敲打聲。瘋癲的巫師嘴角泛起了白沫。他的恐懼變成了面色鐵青的絕望,這給他留出些許餘力再度將狂暴的怒氣對準我;他蹣跚地向著我支撐身體的桌子邊緣走了一步,伸出手想要抓住我。但與此同時,他的右手依舊緊緊地抓著窗簾。於是,窗簾越拉越緊,最後終於從高處的支架上扯了下來;在此之前,明亮的天空已預示了這是一個滿月之夜,因此當窗簾落下來時,滿月的光輝頓時如洪水般涌了進來了。在那灰綠色的光輝中,蠟燭立刻暗淡了下來,接著,腐爛的外表開始在房間中擴散顯露了出來——嵌板里爬滿蛀蟲,地板彎曲下沉,壁爐飾架老舊破損,家具搖搖晃晃,壁毯破爛不堪。接著,這種腐爛的外表也蔓延到了老人的身上。不知是月光照耀的原因還是因為老人本身的恐懼與憤怒,當他傾身邁步,伸出禿鷹般的爪子試圖撕碎我的時候,我看見他迅速地枯萎了下去,變得黝黑起來。只有他的眼睛還保持著完整。雖然雙眼周圍的面頰逐漸焦黑、皺縮,但那眼睛卻越瞪越大、放射出了執著的白熾目光。
急促的敲門聲再度響了起來。這一次顯得更加執著,並且夾雜上了金屬撞擊的聲響。那個面朝著我的焦黑東西如今僅剩下了一具鑲著眼睛的頭顱,卻依舊趴在下陷的地板上無力地向著我蠕動,並偶爾飽含著不死者的惡意、軟弱無力地吐出些唾沫。門外的敲打開始迅猛地襲向腐壞的嵌板,將它們破裂開來。我看見一柄印第安人戰斧劈穿了裂開的木頭,露出了閃亮的刃口。我沒有動,因為我根本動彈不了;只能眩暈地看著房門破裂成碎片倒塌下來。接著,一團巨大沒有確定形狀的漆黑事物瞪著飽含惡意的閃亮眼睛涌了進來。它密集地傾瀉了進來,就像是洪水般的焦油衝破了腐朽的護岸堤一般擴散開來,翻倒了一張椅子,衝下方流過了桌子,穿過房間,來到了那具依舊瞪著我的發黑頭顱邊。接著,它在那頭顱邊匯攏了起來,將頭顱完全吞沒了進去,接著逐漸退去;順帶裹走了那具已經看不見的戰利品,卻沒有碰我分毫。隨後,它再度流回了黑色通道,向下淌過了看不見的樓梯,像之前一樣發出了咯吱作響的聲音,只是越來越遠了。
這時,地板終於支撐不住垮塌了下去。我喘著氣滑進下方漆黑的房間。厚厚的蛛網讓我覺得透不過氣來,幾乎要在恐懼中完全昏迷過去。綠色的月亮依舊透過窗戶放射著光輝,告訴我大廳的門是半開著的;我從滿是石膏的地板上站了起來,扭著身子試圖從下陷的天花板間脫逃出去,這時,一股可怕的黑色洪流從那中間掃了過去,而那洪流里還閃動著幾十隻明亮的眼睛。它正在尋找通向地窖的門,當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後,它便消失在了那裡面。這時,我覺得低層的地板也像上方房間一樣逐漸向下傾塌,期間上面傳來了一聲破裂聲,然後某個東西的西面窗戶垮塌了下來。我覺得那肯定是圓頂閣樓上的窗戶。在殘骸中重獲自由後,我衝過了大廳,奔到了前門;卻發現自己無法打開它。於是我抓起了一隻椅子,打破了一扇窗戶,不顧一切地爬到了無人照料的草坪上。此時,月光正在足足一碼高的野草上翩翩起舞。圍牆很高,所有的門全都鎖著;但我在牆角堆起了許多箱子,並設法爬到了頂部,抓住了高處安置著的一個巨大石瓮。
在精疲力竭之餘,我看見周圍只有陌生的高牆、窗戶與古老的復折式屋頂。我來時的那條陡峭小巷已經不見了蹤影,儘管月光明亮,但僅剩一點的景象也迅速地消失在河流里湧起的薄霧中。突然,我抱著的石瓮開始鬆動,仿佛是感受到了我致命的眩暈;接著,我的身體向下扎進了未知的命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