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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我們生活在不斷增長的恐懼和迷戀中。我們一致認為是因為我們的生活長期處於一種非自然的興奮中,導致我們一同發瘋了。但更多時候我們更願意生動地把自己描述成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厄運的受害者。奇異的現象已經多到無法計算,我們孤零零的房子似乎因為一些我們無法了解的邪惡存在而煥發了生機。每天晚上如惡魔般的吠叫聲在狂風席捲過沼澤時愈發清晰響亮。10月29日,我們在圖書館窗外的軟土地上發現了一串完全無法描述的腳印。它們就像是在古老的莊園中神出鬼沒;那數量多到史無前例,像在不斷增加的蝙蝠群一樣令人莫名其妙又感到困惑。
11月18日,當聖約翰在天黑後從遙遠的火車站走回家的途中,被某種可怕的食肉動物抓到並撕扯得不成人形時,我的恐懼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他的慘叫聲我在屋中能聽得一清二楚,而當我尋著聲音快速趕到那可怕的現場時,剛好聽到翅膀扇動時呼呼作響的聲音,也看到了那個如黑色烏雲般的影子被升起的月光所勾勒出的模糊輪廓。我的朋友就在我和他說話時死去了,垂死的他甚至都不能清晰地回答我的問題。他似是著了魔般地呢喃著一句話:“那個護身符……那個可惡的東西……”而後他整個人就坍塌了,變成了滿地的血肉。
第二天午夜,我把他埋在一個被人忽視的花園中,並且喃喃自語著舉行了他生前最喜愛的一種邪惡儀式。當我宣讀完最後一句邪惡的致辭時,我聽到遠處的沼澤地上傳來了某種巨大的獵犬發出的微弱吠叫聲。月亮升起來了,但我不敢再多看一眼。當我的眼睛在昏暗的沼澤上捕捉到一個在土丘間徘徊遊蕩的雲霧狀陰影時,我趕緊緊閉雙眼撲倒在地。不知多久以後,我顫抖著爬起身來,跌跌撞撞地跑進屋子,對著神龕內的護身符瘋狂地叩拜行禮。
我再也不獨自一人生活在這棟位於荒涼沼澤地中的古老房子裡了,第二天便焚毀了老宅,把我們在博物館中陳列的其他罪惡之物深埋地下後,我就帶著那個護身符前往倫敦了。起初一切都好,但僅僅在第三天晚上我又聽到了那遙遠的吠叫聲。一個星期過去了,每當夜幕降臨,我都感覺很奇怪,就像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一直在黑暗中注視著我。一天晚上,當我漫步於維多利亞河的河堤,呼吸著新鮮空氣時,我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遮住了路燈在水中的倒影。一陣明顯更強勁的夜風席捲而過,我意識到,那個曾經抹滅了聖約翰的東西很快就要找上門來了。
第二天,我仔細包好綠翡翠護身符,乘船前往荷蘭。雖然我不知道將它歸還於那安靜沉睡著的我們不認識的主人是否可以讓我得到寬恕,脫離這可怕的一切。但我至少要嘗試一下,因為這是我能想到的最符合邏輯的、最有希望的方法。我必須要嘗試一下。雖然那獵犬的真實身份和它追逐我的原因都尚不明了,但是第一次聽到吠叫聲就是在那荷蘭墓園,而且後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聖約翰死前的呢喃都指向了我們盜來護身符所引來的詛咒。因此,當我在鹿特丹的一家客棧里發現,盜賊們把我這唯一獲得救贖的希望掠奪一空時,我陷入了絕望的深淵。
那天晚上,犬吠聲十分清晰響亮。翌日一早,我在報紙上讀到了一則新聞,在城市中最落後的地區,發生了一起無名的兇殺案,在那裡居住的下等居民們都陷入了恐慌。因為這起發生在房屋中的案件就好像是血色死神降臨人間,其血腥程度遠遠超過了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最惡劣的罪行。在骯髒的賊窩之中,一家人都被一種不知名的生物完全撕扯成了碎片,讓人費解的是,這種生物還沒有留下一絲可以追查的痕跡。周圍的居民們宣稱,在當天夜裡,沒有了平日裡醉漢們吵鬧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持續不斷的低沉的聲音,好似是一種巨大的獵犬的吠叫聲。
儘管丟失了翡翠護身符,我最終還是站在了那個破敗的墓園中,蒼白的冬月下扭曲的樹木枝條無力又滿懷陰鬱地垂下,倒映在結霜的草地和支離破碎的石板上。古老教堂的牆壁在常春藤下時隱時現,它矗立在從凍結的沼澤和寒冷的大海席捲而來的瘋狂的咆哮著的夜風裡,就像怒向陰鬱天空的手指。吠叫聲已經變得很微弱了,並且在隨我走向曾經褻瀆過的古代墓穴時完全停止了,那些盤旋在古墓上方巨大到不正常的蝙蝠也似乎受到了某種驚嚇而紛紛離去。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到那裡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著那躺在墳墓中的白色骨骸不斷地祈禱,同時急促地嘀咕著瘋狂的話語去懇求其原諒。但是不管我的理由是什麼,我開始瘋狂而絕望地挖掘那已經凍得半硬的草皮。似乎除了我自己的意志之外,還有一種來源於外界的意志在掌控著我的身體。期間一隻骨瘦如柴的禿鷹從冰冷的天空中俯衝而下,一直到我用鐵鍬把它打死前都瘋狂地啄食著墓穴中的土壤,除去被這件奇怪事情的打斷,挖掘比我想像中要容易得多。最後,我挖到了那裡腐爛的長方形棺槨,並掀開了它潮濕的硝石棺蓋。這是我所做出的最後一個理智的行為。
那個曾經被我和聖約翰掠奪的骨骸,被一群沉睡著的巨大而有力的蝙蝠簇擁著蜷縮在古老的棺材中。它不再是我們曾經看到的光潔乾癟的樣子,而是覆滿了鮮血以及絲絲縷縷奇異的血肉和毛髮。它感應到了我的到來,凹陷的眼窩中泛著幽光,譏諷似的斜瞥著我,沾滿鮮血的鋒利尖牙從扭曲著咧開的嘴巴中露出,嘲笑著我不可避免的被毀滅的命運。當它嘲笑我時,低沉而富有譏諷意味的吠叫聲傳了出來,就是那種巨大獵犬的吠叫聲。然後我看見,在它沾滿鮮血的骯髒的爪子裡拿著的,正是那個被盜走的、決定著我的命運的碧綠色護身符。我完全崩潰了,尖叫著想要逃離那裡,但是很快,我的尖叫化為了歇斯底里的瘋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