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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V哥特傳奇的巔峰

    恐怖文學隨著馬修·格雷戈瑞·劉易斯(1775—1818)的成名再次攀上了新的高度——他的小說《僧侶》(The Monk,1796)取得了空前的成功,甚至為他贏得了“僧侶劉易斯”的別名。這位年輕的作家早先留學於德國,對天馬行空的條頓傳說涉獵頗廣。這種優勢是拉德克利夫女士所不曾具有的,而他也因此使文中的恐怖達到了前無古人的劇烈程度——他為作品中的傳統哥特元素增添了一股新的殘酷,因此使它成為了好似鮮活夢魘的佳作。《僧侶》的主線情節講述了安布羅西奧——一位自恃清高的西班牙修道士,在惡魔偽裝而成的美婦人瑪蒂爾達的誘惑之下做出了極惡之事。當他在異端裁判庭的囚牢中等待死刑時萬念俱灰,認為自己的靈魂與肉體均已無法被拯救,進而與惡魔定下了契約以便逃脫刑罰。在一番嘲弄之後,惡魔即刻將他帶往一片荒野,並告知他所做的一切終為徒勞——教廷的赦免在自己出賣靈魂的那一刻已然宣判,救贖的希望指日可待。惡魔最終背叛了契約,在重申了他的罪行之後將他的軀體拋下了懸崖,他的靈魂也隨之被投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這部作品中包含諸多駭人的描述,如修道院地下墓穴中的儀式、院中的大火與邪惡院長最終的覆滅。而在次要情節之中,如馬奎斯·德拉斯西斯特納斯與他歷代負罪的祖先——流血修女的鬼魂相遇的部分也運用了許多具有強烈感染力的描寫,著實稱得上是神來之筆,特別是到訪馬奎斯床邊的行屍,與流浪的猶太人協助他驅逐這不死的折磨者所用的食人儀式尤其值得一提。即便如此,文章整體讀來依舊索然無味,令人感到遺憾——行文過於冗長繁瑣,語氣過於輕浮,而作者起先在前文中對教規的處理太過嚴肅,而後文的反應又頗顯輕佻,顯得著實做作,因而大大損毀了恐怖氣氛的效果。不過仍有一點是特別值得稱讚的:作者在文中從未以看似符合邏輯的解釋破壞自己所繪的恐怖之景——劉易斯成功地打破了哥特文學中的拉德克利夫式傳統,也因此拓寬了這一流派領域。在此之後劉易斯還完成了其他創作:以歌謠為文體的作品《恐怖傳說》(Tales of Terror,1799),《幻奇怪譚》(Tales of Wonder,1801),與一系列德文作品翻譯。他的舞台劇《古堡幽魂》於1798年上演。

    此時,英文與德文的哥特浪漫主義文學作品多以粗製濫造的形式充斥於公眾的視野之中。對於成熟的讀者而言,這些作品大多愚蠢可笑,而簡·奧斯汀女士的《諾桑覺寺》(Northanger Abbey)便是對這早已淪落至荒謬庸俗的文體恰到其處的諷刺。哥特文學的原創性至此已逐漸枯竭,讀者的關注程度也在日漸衰落,不過在其完全淡出文壇之前仍出現了最後一位哥特偉人——他便是查爾斯·羅伯特·馬圖林(1782—1824),一位之前鮮為人知的古怪愛爾蘭教士。馬圖林曾以一系列短篇作品,包括一篇不知所云的拉德克利夫式仿作《致命復仇或蒙托里奧家族》(Fatal Revenge;or,The Family of Montorio,1807)出道,卻在其恐怖傑作《遊蕩者梅爾摩斯》(Melmoth the Wanderer,1820)中生動詳盡地描繪了種種恐懼,將哥特文學中恐怖的高度一舉提升至前所未見的精神層面。

    《遊蕩者梅爾摩斯》講述了一位17世紀愛爾蘭紳士的故事。他將靈魂出賣給惡魔來延長自己的壽命,而如果自己能夠勸服他人接受此契約,便可獲得救贖。不過無論他如何威逼利誘,即便是那些因絕望行為不擇手段的人也對此誘惑無動於衷。其實總體說來,整篇故事不乏硬傷:框架十分臃腫,行文冗長繁瑣,有意義的內容隨著劇情發展逐漸遞減,大段的敘述中還套著其他不相關的敘述,作者甚至會通過做作的巧合試圖圓說劇情中相對生硬的部分。不過在這無盡的長篇大論中,卻有許多處透著以往此類作品中不曾見的力量——對人性真理的親近,對真正意義上的“宇宙恐怖”精髓的理解,與文中近乎白熱化的情感抒發,使得這部作品成為了作者自我表達的傑出藝術品(24),而不僅僅是其寫作技巧的展現。對於不抱有任何成見的讀者而言,《遊蕩者梅爾摩斯》作為恐怖文學的一大進步是無可厚非的:在這裡,恐懼由以往的傳統中提煉而出,升騰為籠罩在全人類命運之上的陰雲。馬圖林筆下的恐怖,即使是作者本人讀來都會戰慄,因此也無疑是令人信服的恐怖。對於諷刺作家而言,將拉德克利夫女士與劉易斯的作品諧謔一番本在情理之中,但當換做這位愛爾蘭人的文章,這位手法有如疾風暴雨般劇烈、氣氛構造極具張力的天才時,他們在其文章難尋絲毫虛偽之情應是情理之中的事。無疑,這純淨但又強烈的情感,伴隨著些許凱爾特神秘主義,給予了馬圖林無上優良之匠器以塑其偉業,並因此獲得了文豪巴爾扎克的讚美,將梅爾摩斯與莫里哀筆下的唐璜、歌德的浮士德,與拜倫的曼弗雷德並稱為現代歐洲文學中至高無上的寓言式人物,隨後更寫下了名為《改邪歸正的梅爾摩斯》(Melmoth Reconciled)的樂觀續集,使這位遊蕩者終獲救贖,將契約傳至一位宿居巴黎的逃債者身上,並在之後流轉於一系列受害者之手,最終因一位嗜賭成性的亡命徒之死而告一段落。司各特、羅塞蒂、薩克雷與波德萊爾(25)這幾位文學巨匠也給予了馬圖林一致好評,而在奧斯卡·王爾德遭貶黜之後流亡巴黎,化名“賽巴斯蒂安·梅爾摩斯”度過餘生的這一事中也可見其影響力之廣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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