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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最早出現的那個人走到了房間裡側的一隻碗櫃前拿出了一卷繩索。接著,他爬上了椅子,將繩索的一端系在了中央黑色橡木橫樑上的一隻大鉤子上,然後在另一端打了個繩套。意識到他打算做什麼後,我沖向前去想要阻止他或者救下他。他看見了我,並且停下手裡的動作,流露出了一種令我困惑與不安的得意神情。隨後,他慢慢地從椅子上爬下來,悄無聲息地向我走來。那張暗色臉孔上的薄嘴唇露出了仿佛狼一般的咧笑。
不知為何,我覺得自己正面對著致命的危險,於是掏出了那支發射射線的奇怪裝置當作防禦的武器。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覺得那東西能幫助我——但我用射線照亮了他的臉,並且看見那張泛黃的面孔散發著起先是紫色隨後又變成了粉紅色的光芒。他如同狼一般的喜悅面孔上逐漸顯露出了一種強烈的恐懼——但是這種恐懼完全沒有取代原本的狂喜表情。他停了下來——然後狂亂地揮舞著自己的手臂,開始跌跌絆絆地向後退去。我看見他已經退到了地板上敞開的樓梯口邊,於是大喊起來想要警告他。但他沒有聽從我的警告。緊接著,他向後跌進了樓梯口,從我的視野里消失了。
我想要走上前去靠近那個開口,卻發現非常困難,但我最終還是來到了樓梯口邊,並且發現下方的地板上沒有跌落下去的屍體。相反,我看見一群人正提著燈吵吵鬧鬧地跑上來,讓一切都如同幻影般死寂的魔法消失了。我又聽見了聲音,看見了正常的三維人形。某些東西把人群吸引到了這裡。是不是我錯過了什麼聲音?不久,隊伍領頭的兩個人(顯然都是淳樸的村民)看見了我——同時呆住了。其中一個大聲地尖叫起來,聲音激起了一串回音:
“啊!……那是……?又是它?”
然後他們全都轉過身去,發瘋般地逃走了。所有人都逃走了,只有一個留了下來。當那群人消失後,我看見那個蓄著威嚴鬍子,將我帶到這裡來的人——他獨自站在那裡,拿著一隻提燈。他喘著氣,入迷地看著我,但看起來並不害怕。接著,他登上了樓梯,來到了閣樓里。他說:
“你還是去碰它了!我很抱歉。我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事以前發生過,但那個人害怕了,開槍自殺了。你不應該讓他回來的。你知道他想要什麼,但你肯定沒有像他之前抓住的那個人那樣害怕。你身上發生了某些非常奇怪和恐怖的事情,但這件事情沒有嚴重到會損傷你的神志和精神。如果你保持冷靜,接受自己生活里發生的某些翻天覆地的變化,你還可以繼續享受這個世界以及你的學識帶來的後果。但你不能生活在這裡——而且我不覺得你還想要回倫敦去,我建議你去美國。
“你不能再去嘗試那個——東西。事情已經發生,沒有挽回的餘地。再做下去——或者再召喚什麼東西——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你的情況本可能會變得更糟——但你必須立刻離開這裡,並且再也別回來。你最好感謝老天沒讓事情變得更糟……
“我打算儘可能直截了當地讓你做好準備。你的樣貌——發生了某些變化。他總會引起這樣的事情,但在一個新國家裡你會習慣的。房間的另一邊有一面鏡子,我會帶你過去。你會被嚇一跳——但你不會看到任何惹人厭惡的東西。”
此時,我顫抖起來,感覺到了極度的恐懼。那個蓄著鬍子的男人帶著我穿過房間來到鏡子前時,幾乎不得不攙扶住我。他空著的另一隻手裡拿著那盞微弱的油燈(也就是之前擺在桌子上的油燈,不是他帶來的那盞更加昏暗的油燈)。而我在鏡子裡看見:
一個膚色黝黑,身材纖瘦的男人。他有著中等的個頭,穿著聖公會的教士袍,顯然大約三十歲,戴著一副閃閃發光無框的鋼架眼鏡,並且有著高得異常的泛黃橄欖色額頭。
那是那個最先出現在房間裡,並且燒掉了自己書籍的安靜男人。
而我的餘生都將以那個男人的面目度過!
(竹子譯)
書
The Book
這篇不完整的文章片段可能寫於1933年末。洛夫克拉夫特於1933年10月的一封信中寫道:“我正處於寫作的枯竭期,對自己以前的很多作品感到厭惡,也找不到提升之路。最近幾周,我在不同的風格和觀點上做出了大量嘗試,但結果卻並不盡如人意。”可能《書》就是這之中沒有被他自己銷毀的作品之一。實際上這篇文章可能是十四行詩《猶格斯真菌》(Fungi from Yuggoth,1929—1930)中最初三首的散文化譯文。這篇斷章曾用“R.H.巴洛”作為題目發表在1938年的《草葉》雜誌上。
我的記憶十分混亂,就連其源頭在何處也不得而知。有時它就像一幅可怕的遠景在我的身後展開,而有時它似乎又是灰色時間中的一個孤立的點,沒有形狀,雜亂無章,也沒有盡頭。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如何傳遞這段信息的。當我說話時,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麼,但我又能隱約感覺到,可能非得要藉助一些奇怪的或者是可怕的媒介,別人才能真正聽懂我的意思。同時,我的身世也迷霧重重。我似乎經歷過一次巨大的打擊,然而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可能是源於某些獨特又驚人的經歷在我腦海中不斷循環重複所產生的副產物,它們荒誕、畸形、異常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