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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塞姆修道院後來也曾分配給諾里斯家族,但卻一直無人居住。它獨特的組合建築風格吸引人們做過不少研究,幾棟哥德式塔樓坐落在一個薩克遜式或羅馬式建築之上,而在此之下又是一種樣式更早的底部建築,或者是幾種不同早期樣式的混合體——如果傳說所言屬實的話,這些樣式里有羅馬式,甚至也有德魯伊式或本土的威爾斯風格。修道院的底部建築可以說是獨一無二,它的一側和懸崖堅硬的石灰岩連成一體。修道院就建在懸崖邊緣上,向下可以俯瞰安徹斯特村向西三英里外一個荒無人煙的山谷。建築師和古文物研究者都喜歡到這座來自遺忘歲月的古怪遺蹟進行考察,但鄉下的人們卻憎惡它。他們打從幾百年前我的祖先們還居住此地時,就已經憎惡這座建築了。而且他們現在也仍然憎惡它,任由它被廢棄在那裡,長滿了苔蘚和黴菌。在我知道自己出身於一個被詛咒的家族之前,我從未踏足過安徹斯特。這個星期,工人們已經炸毀了艾格塞姆修道院,正忙於抹去其底部建築遺留的痕跡。
一直以來,我只了解祖輩們的一些簡單情況,也知道我的第一位美國祖先抵達殖民地時正身陷重重疑雲之中這一事實。至於事情發生的詳細經過,由於德拉普爾家族對此一直閉口不談,我也就無從知曉。與我們的種植園主鄰居不同的是,我們很少向人誇耀參與過十字軍東征的祖先,或是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家族裡出過的那些英雄。我們家族也沒有什麼世代相傳的傳統,只除了一封密信里記載的內容,那是在南北戰爭之前,每一代的大家主都會把一個密封的信封交給自己的長子,並囑咐在大家主死後才能打開。我們所珍視的只有家族移民美國後獲得的榮譽,這是一個十分自豪且值得尊敬,但也有些保守、不善交際的維吉尼亞家族的榮譽。
南北戰爭期間,我們家族運數殆盡。一場大火燒毀了我們位於詹姆斯河河畔的家園卡法克斯,這徹底改變了我們家族的生存境況。我的祖父當時年事已高,在那場肆虐的大火中亡故了,隨他一同逝去的,還有將我們所有人與家族的過去束縛在一起的那個信封。直到今天,我還能記起自己七歲時親眼目睹的那場大火,聯邦士兵們的呼喊聲,婦女們的尖叫聲,還有黑人發出的哀嚎聲和祈禱聲也猶然在耳。我的父親當時正在軍中參與保衛里奇蒙的戰鬥,母親和我經過許多手續才得以穿過戰線與他匯合。戰爭結束後,我們全家都搬去了北方,我的母親就出身北方。在那裡,我長大成人,又進入中年,最終變成了一個坐擁大量財產、冷漠固執的美國佬。父親和我都不知道我們家祖傳的那個信封里裝了些什麼,在我逐步融入麻薩諸塞州沉悶的商業生活後,我就明顯對潛藏在家族歷史深處的秘密全然失去了興趣。要是我對秘密的本質早有察覺,我定會高高興興地任由艾格塞姆修道院繼續與苔蘚、蝙蝠和蜘蛛網作伴去!
我的父親死於1904年,他沒有給我或我的獨子阿爾弗雷德留下任何遺言。阿爾弗雷德那時已經失去了母親,是個年僅十歲的小男孩,就是這個孩子逆轉了我們家族信息的傳遞順序。關於家族的過去,我能告訴他的只是一些玩笑話似的猜測之詞,但在不久前爆發的那場戰爭中,他以航空軍官的身份於1917年去了英國,之後他給我寫信提及了一些有關我們祖先的非常有趣的傳說。顯而易見,德拉普爾家族有著一段精彩紛呈,可能還有些邪惡不祥的歷史。英國皇家飛行隊的愛德華·諾里斯大尉是我兒子的一位朋友,就住在離我們家祖宅不遠的安徹斯特,他向我的兒子講述了一些當地鄉下人的迷信話。沒有幾個小說家能夠寫出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瘋狂迷信,諾里斯自己自然沒有把它們當真,但我的兒子對此卻頗感興趣。在寄給我的信中,阿爾弗雷德不止一次提及了這些迷信故事,寫了很多關於它們的內容。這些傳說將我的注意力明確無誤地引向了我們家族在大西洋彼岸的遺產,並使我下定決心買下了這座祖宅,將其修復重建。諾里斯曾經帶阿爾弗雷德去看過這座風景如畫的荒宅,他還許諾開出一個叫阿爾弗雷德意想不到的合理價格,因為他的叔叔就是這座宅邸的現任房東。
我在1918年買下了艾格塞姆修道院,但緊接著我的兒子就因重傷致殘而返家,打亂了我修復祖宅的計劃。在他生命最後的兩年裡,我一心一意照顧著他,此外什麼也不想,就連生意也全交給合伙人去打理。1921年,我痛失親人,人生也變得沒有目標,此時我發現自己只是一個不再年輕的退休製造商,於是決心將自己的餘生都投注在新買的祖宅之上。我在當年的十二月到訪安徹斯特,受到了諾里斯大尉的款待。諾里斯為人隨和,是個胖乎乎的小伙子,對我兒子評價很高。他向我保證,會幫忙搜集祖宅相關的圖紙和奇聞軼事,以便為即將進行的修復工作提供指導。我對艾格塞姆修道院本身並沒有什麼感情,在我眼裡,這只是一堆搖搖欲墜的中世紀廢墟,上面覆滿了地衣,白嘴鴉在裡面築了許多鳥窩,把宅子弄得千瘡百孔。宅子危險地高踞懸崖之上,除了幾座獨立塔樓的石牆之外,樓層和其他內部特徵都已看不出來了。
隨著我逐步將這座宏大的建築復原至三個多世紀前我的祖先離開時的樣貌,便著手僱傭工人進行修復。但不管我做什麼,都不得不到外地去招人,因為安徹斯特的村民對這個地方有著讓人幾乎難以理解的恐懼和敵意。他們的這種情緒太過強烈,連帶外來的勞工們也受到了影響,很多工人都因此逃走了。村民們的恐懼和敵意不僅僅是針對這座修道院,也針對居住其中的古老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