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頁
聽到這裡我大吃一驚,猛烈地驚跳了一下,於是那個聲音停頓了一小會兒,才開始總結今天的談話。“所以,威爾馬斯先生,我會把我的提議留給您考慮,不過我只是再補充一句,像您這樣一個對未知世界和民俗學有極大熱情的人,真的不應該錯過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沒有什麼值得擔心和害怕的。在所有的轉變過程中您都不會感到痛苦,而且沉浸在這樣一個完全機械化的感官世界中,有許多值得享受的東西。當這些電極斷開連接後,大腦僅僅會進入一種格外生動和奇妙的睡眠狀態。”
“現在,如果您不介意,我們或許需要中止談話了,等到明天再繼續。晚安,威爾馬斯先生。您要做的只是把所有的開關都轉回左邊,而且不需要在意前兩個開關的順序,但您最好能把帶透鏡的設備的開關留到最後關。晚安,埃克利先生——請好好招待我們的客人!準備好關閉那些開關了嗎?”
說到這裡談話就結束了。我機械地遵從了那個聲音的要求,關掉了三個開關,卻依舊精神恍惚,並且對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充滿了疑惑。當我聽到埃克利低聲跟我說話,讓我把桌子上的所有設備都放回原位時,我的頭腦仍然沉浸在眩暈之中。埃克利並沒有對剛才發生的一切發表任何評論,事實上也沒有什麼評論能夠充分表達我超負荷的身心。我聽到埃克利跟我說,我可以把油燈帶到自己房間裡去,因此我猜想他或許是想獨自一人歇息在這片黑暗之中。也的確到了他該休息的時候了,因為整個下午和晚上我們都在談話,即便是一個精力旺盛的人也會感到筋疲力盡。我強忍著頭暈跟埃克利道了一聲晚安,雖然我當時隨身帶了一把很不錯的袖珍手電筒,但還是拿著油燈走上了樓梯。
我心裡還是有一絲高興的,因為我終於可以離開樓下那個總是瀰漫著奇怪氣味和模糊的振顫感的書房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目前身處的環境,以及即將遇到的外來勢力,我就還是擺脫不了那種混合了恐懼、危險以及關於宇宙的不正常現象的可怕感覺:這個地區是一片偏僻的荒野;那個黑壓壓的、神秘的、被密林覆蓋的山坡就矗立在這棟房子後面很近的地方;房子旁邊的路上留有很多奇怪的腳印;埃克利待在黑暗裡,飽受病痛折磨卻一動也不能動,只能對我喃喃低語;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圓缸和機器;還有,尤其是那個讓我進行奇怪的手術,並參加更加奇怪的旅行的邀請。所有的這些事情對我來說都是如此全新和陌生,它們突然之間接二連三地發生,湧入了我的生活,帶著一種逐漸累加的力量衝擊著我,消耗著我的意志,甚至還幾乎耗盡了我的體力。
我想起那台機器告訴我的話,一路開車帶我來這裡的諾伊斯先生居然是留聲機唱片裡記錄的人類聲音之一,而且是作為人類司儀參加了那場詭異的拜鬼儀式,這著實令我感到震驚,不過我事先的確也從他的聲音里覺察到了一絲模糊的、令我厭惡卻又熟悉的感覺。另外一個令我感到震驚的事情是,不管什麼時候我停下來想要分析這件事的時候,我對東道主埃克利表現出的態度也讓自己難以置信。因為儘管在過去的書信來往中,我本能地認為埃克利跟信中透露出的樣子應該是一樣的,然而在我真正跟他見面交流之後,此時此刻,我卻發現這個人跟信中的他截然不同,而且令我感到排斥和厭惡。他飽受病痛折磨,這本該喚起我對他的同情,然而實際上正相反,看到他那副樣子反而讓我覺得不寒而慄。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僵硬、呆滯,簡直就像是一具死屍,而且,他那沒完沒了的呢喃低語更是讓我感到嫌惡,甚至覺得那聲音根本就不是人類發出的。
我突然間意識到,埃克利發出的那種呢喃低語的聲音似乎跟我之前聽到過的任何聲音都不一樣。奇怪的是,儘管他那被鬍子遮住的嘴唇幾乎動不了,但從他嘴裡發出的聲音卻有著一種潛在的力量和穿透性,根本不像是一個哮喘患者應該發出的喘息聲,這實在令我詫異。雖然我跟埃克利之間隔著整整一個房間的距離,但是我仍然能夠聽懂他說話的意思。有那麼一兩次,我甚至能感到,那聲音雖然模糊卻似乎帶有某種穿透力,就好像是埃克利的聲音其實並沒有那麼有氣無力,只不過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而他這麼做的原因,我卻無從猜測。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從他說話的聲音中覺察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東西。而此刻,當我試圖重新衡量整件事情時,我覺得自己能跟著這種感覺回溯到一種潛意識中的熟悉,就像是我能從諾伊斯的聲音里覺察出模糊的、不祥的感覺一樣。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感覺暗示著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聽到這種聲音的。
不過有一件事情我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我絕對不會再在這裡多待一夜。我對科學的熱情已經在恐懼和嫌惡中消散得無影無蹤。此刻,除了儘快逃脫這張由病態和反常的揭示所編織的網之外,我什麼都不想做。我現在已經知道得夠多了。我已經能夠確定,人類和宇宙之間的聯繫的確是存在的,但是也不意味著正常的人類就應該涉足其中,而那無疑是需要遠離的。
某些褻瀆神明的力量似乎包圍著我,令人窒息地壓下來,壓迫著我的各種感官。睡覺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了,所以我僅僅熄滅了油燈,然後和衣而臥。雖然我這麼做顯得有些荒唐,但是當時我確實已經做好準備應付某些未知的突發事件:我的右手緊緊地握著我帶來的左輪手槍,左手則緊緊地抓著埃克利給我的袖珍手電筒。樓下沒有傳來任何聲音,我可以想像出,我的東道主埃克利現在一直如死屍一般僵硬地坐在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