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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我所需要敘述的就十分簡短了,而且可能與你從報紙上讀到的記述別無二致。警察聽到從老蒂林哈斯特的房子裡傳出一聲槍響,並在那裡發現了我們——蒂林哈斯特已經死了,而我也不省人事。他們逮捕了我,因為當時那把轉輪手槍正在我手上,但三個小時後他們又釋放了我。因為他們發現蒂林哈斯特死於中風,而我那一槍直接射向了那台有害的機器。那時那台機器正無藥可救地散落在實驗室的地板上。我沒有透露太多我所看見的東西,因為我怕法醫會懷疑;但根據我含糊給出的敘述,醫生仍舊認為我,毫無疑問地,被那個嗜殺且懷恨在心的瘋子催眠了。
我希望我能相信醫生的話。如今我不得不去想像,去琢磨我四周的空氣和頭頂的藍天。如果我能打消這些念頭,那將對我緊張不安的神經大有裨益。可我從未覺得自己是一人獨處,也從未感到輕鬆過。有時,即使在我睏倦的時候,一種被追蹤的、令我毛骨悚然的感覺仍會帶著徹骨的寒意向我襲來。而我之所以無法相信心理醫生的解釋,完全是因為一個簡單的事實——警方聲稱那些僕人們是被克勞福德·蒂林哈斯特殘忍地謀殺了,可是他們的屍體卻從未被人發現過。
(竹子譯)
奈亞拉托提普
Nyarlathotep
本篇散文詩作於1920年12月初,首次發表於《美國聯合業餘刊物協會會刊》的1920年11月刊上。奈亞拉托提普,一個半埃及神,在這篇作品中華麗登場,並似乎象徵著整個世界和宇宙的終極墮落和退化。跟《倫道夫·卡特的供述》類似,這個故事也是源於洛夫克拉夫特做的一個夢,這個夢實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所以洛夫克拉夫特趁著自己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飛速地寫下了故事的第一段。
奈亞拉托提普……爬行的混沌……我是最後一個……我將告知傾聽著的空間……
我記不清楚事情是在多久之前開始的,只能確定大約是幾個月前。緊張的情緒十分恐怖。正值多事之秋,政局動盪,社會動亂,還有可怕的自然災難,都加劇了人們的恐懼感。這種恐懼感過去只在夜裡最恐怖的噩夢中才會出現,而如今擴散到了所有的地方。我至今仍然記得,當時人們的臉色慘白,寫滿了憂心忡忡,互相之間竊竊私語著警告和預言,然而又沒有一個人敢去下意識地重複和承認自己所聽到的那些話。一種巨大又荒謬的罪惡感籠罩著大地,深淵之外,群星之間,寒流凜冽,人們無處可逃,只能在黑暗又荒涼的地方瑟瑟發抖。四季像著了魔一般,不按照順序交替,夏日的炎熱一直延續到秋天都不肯結束。人人都覺得,這個世界甚至全宇宙都已經不再由我們所知的諸神和神力主宰了,或許現在的主宰者是我們未知的諸神和神力。
奈亞拉托提普就是在那時從埃及來到這裡的。沒人知道他是誰,但他肯定有古埃及人的血統,皮膚黝黑,身材瘦削,面目兇狠,看上去像個埃及法老。農夫們見了他都要跪拜,然而沒人能說出他們為何跪拜。他聲稱聽到了自己所在星球之外的遙遠地方的信息,便從二十七世紀的黑暗世界中趕來。他去過很多文明的國度,並且每到一個地方便購買很多奇怪的東西,例如玻璃和金屬,然後把這些東西組合成更加奇怪的器具。他喜歡發表很多關於科學的言論,例如電力學和心理學,並且向圍觀的人們展示科學的力量,每次都把大家震驚得啞口無言。不過很快他就因此而名聲大噪。人們一傳十十傳百,都慕名前來聽他的演說,聽後都禁不住戰慄。然而後來,無論奈亞拉托提普走到哪裡,人們都避之不及,因為他所到之處的人們都會在深夜裡做噩夢而發出慘叫。這些慘叫甚至演變成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公開的社會問題。現在,一些有識之士甚至希望能夠在深夜裡禁止人們睡覺,這樣就能減少城裡的尖叫,並且當那蒼白又可憐的月亮照在綠色的水面上、滑行在橋面底下的時候,還有古老的尖塔在病態的天空之下傾頹之時,能儘量不被尖叫聲打擾。
我仍然記得奈亞拉托提普是在什麼時候來到了我們這座巨大、古老、產生了無數犯罪事件的恐怖之城。我的朋友曾經跟我說過他的事情,還告訴我他的演說有極強的魅惑性和誘惑力。因此我對他產生了很強的好奇心,急切地想要去最大限度地發掘他身上的秘密。但是我的朋友告誡我,奈亞拉托提普的秘密十分可怕,遠遠超出我最狂熱的想像力所能承受的範圍。那些秘密在一間黑暗的房間裡被投射在一個屏風上,上面是除了奈亞拉托提普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出來的預言。他擦出的噼里啪啦的火花,只能在人的眼中被看到,而且是第一次見到。而且我還聽到一個流傳甚廣的說法,認識奈亞拉托提普的人能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景象。
那是在一個炎熱的秋天的夜晚,我穿梭在擁擠又焦躁不安的人群中去看奈亞拉托提普。天氣很悶熱,一路上還需要走數不清的台階才能到達他那令人感到窒息的房間。從房間裡的屏風上投射出的陰影,我看到了廢墟中被遮蓋住的形體,在殘垣斷壁之後,有許多黃色的、邪惡的面孔在互相對視。我還看到了這個世界同黑暗鬥爭的景象,它對抗著終極空間中發出的毀滅波濤。世界在逐漸變暗、變冷的太陽周圍旋轉著,糾纏著、掙扎著。突然之間,火花就令人驚訝地飛繞在了圍觀者們的頭頂上,人們的頭髮立刻豎了起來,投下了我無法描述的怪異的陰影,然後落在人們的頭上。我比別人都要清醒,也更加相信科學,所以一邊戰慄著一邊小聲嘟囔了一句抗議的話,說他是在欺騙我們,這只不過是科學上的靜電現象。奈亞拉托提普聽到我的話之後,就立刻將所有人都趕出門,趕下了令人感到眩暈的台階,走到午夜裡潮濕、炎熱又荒涼的街道上。我大聲叫喊著說自己不害怕,以後也絕不會害怕。其他人也紛紛效仿我大喊,來撫慰自己。我們就互相發誓,這個城市還是一如既往,絲毫沒有發生改變,還是充滿生機的。然後電燈就開始暗下去了,我們就紛紛一遍一遍地詛咒電力公司,互相做著鬼臉,互相對著對方的鬼臉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