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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雖然喜歡閱讀充滿幽靈與鬼怪的哥特故事,但洛夫克拉夫特——據他自己說——在八歲的時候就不再相信任何形式的宗教與超自然事物了。相反,從這個時候起,他對於像是南極、外星、史前世界這些在時間與空間上遙不可及的未知世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也促使他自發地關注並學習了許多科學——尤其是天文學——知識。這些新知識為他提供了豐富的靈感與素材,也讓他逐漸脫離了傳統哥特故事的主題,向著具有更多科學元素的方向發展,並創作出了諸如《大袞》《翻越睡夢之牆》這樣的作品。
隨後,在1919年末,他第一次讀到了鄧薩尼勳爵的作品,並很快地喜歡上了這些帶有夢幻色彩的文字,甚至還趕去波士頓參加了鄧薩尼勳爵的寫作講座。在隨後的幾年裡,洛夫克拉夫特的創作熱情空前高漲,而所寫下的諸如《降臨於薩爾納斯的厄運》《烏撒的貓》《塞勒菲斯》等許多作品也都明顯地帶上了鄧薩尼勳爵的風格。另一方面,他的身體狀況也開始好轉。因此,他開始頻繁地外出旅行,拜訪朋友,探索那些分布在新英格蘭大地上的古老城鎮。這些旅行大大地改善了他的心境,同時也為他帶來了更多的靈感與素材——後來舉世聞名的阿卡姆、金斯波特、印斯茅斯等等虛構的小鎮皆來自這些旅行給他留下的深刻記憶。
這段歲月是他生活中最為快樂的時光。雖然他的母親在1921年5月不幸去世,但他並沒有因此很受打擊再度陷入自我封閉,反而在不久後結識了他未來的妻子——衣帽商兼業餘作家索尼婭·格林。兩人在1924年3月結為夫妻。隨後,洛夫克拉夫特離開了自己的故鄉普羅維登斯,搬去紐約與索尼婭生活在一起。但前往紐約對於他而言是個巨大轉折。由於他的許多朋友都生活在紐約,因此在動身之前,他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憧憬。可這對新婚夫婦的生活很快就遇到了財務方面的問題。在僅僅同居一年後,索尼婭就因為健康原因被迫搬去了克利夫蘭,而洛夫克拉夫特則搬去了租金更加便宜的雷德胡克。那裡的生活讓他吃盡了苦頭——他後來將這段窘迫的經歷寫進了自己的小說《寒氣》中。除開生活上的不便外,紐約多民族混雜的情景也強烈地挑動了洛夫克拉夫特的種族主義情緒,這使得他愈發討厭起紐約來。也正是這些情緒塑造了像是《他》《雷德胡克的恐怖》這樣充滿了負面情緒的故事。
在1926年,他終於放棄了紐約的生活,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鄉普羅維登斯。因而我們也就不難想像為何他會在1926年底開始創作《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並在文中如此不惜筆墨地敘述普羅維登斯的美好風光了。而在同時期創作的另一篇小說《夢尋秘境卡達斯》里,這種反思的情緒則表現得更加明顯——故事的主角倫道夫·卡特從追尋一座夢中的“夕陽之城”開始,最終卻發現自己渴望的正是故鄉。
也正是在這個時期,他整理總結了恐怖文學的發展歷史,完成了著名的文史論述《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並提出了那個著名的觀點——“人類最古老最強烈的情感便是恐懼,而最古老最強烈的恐懼則來源於未知”。自此,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真正地脫離愛倫·坡與鄧薩尼勳爵的影響,進入了最具獨創性的階段——也就是我們後來的所熟悉的“克蘇魯神話”。在他的筆下,那些出沒在哥特小說里的幽靈與鬼怪,逐漸讓位給了來自宇宙、完全超出人類理解之外的奇異生物(《異星之彩》)以及未知神明與人類的混血怪胎(《敦威治恐怖事件》),或是潛伏在群山之中的外星智慧生命(《暗夜低語者》)——它們是如此的前所未聞,離奇怪誕,卻又牢牢地把握住了恐怖文學的根本。
隨著1929年大蕭條帶來的衝擊逐漸顯現,洛夫克拉夫特的視角也不再局限於新英格蘭一隅,更開始思考美國乃至整個世界範圍內所發生的事情。他經常與朋友們寫信就文明的發展展開討論。而受到“羅斯福新政”與蘇聯“五年計劃”的影響,他也逐漸對社會主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但悲觀主義與虛無主義始終占據著上風,他開始越來越相信在宇宙的巨大空間與時間跨度面前,文明會不可避免地漸漸消亡,而這些思考促使他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裡寫下了諸如《瘋狂山脈》《超越時間之影》這些更加宏觀的作品。
本書按照創作的時間順序收錄了洛夫克拉夫特的所有小說,以及部分與他人合作的作品,並為每篇故事附上了簡短的背景介紹,以期在呈現作品的同時,亦能夠為讀者提供一個更加完整的視角來了解洛夫克拉夫特在創作風格與創作思想上的演變。
竹子
2018年5月20日
洞中獸
The Beast in the Cave
此短篇小說的初稿是洛夫克拉夫特大約於1904年春天之前寫成的,終稿於1905年4月21日完成。由於作者本人並沒有洞穴居住的親身經歷,所以他花了幾天的時間待在普羅維登斯公共圖書館裡,潛心研究本篇小說的發生地——位於美國肯塔基州中部的猛獁洞國家公園。這篇小說於1918年6月首先發表在《漂泊者》雜誌(The Vagrant)上。
《洞中獸》的手稿。
儘管十分困惑且極不情願,恐怕我還是得承認一個逐漸占據我腦海的糟糕事實,那就是我迷路了!絕望地徹底迷失在這巨大的如同迷宮般複雜的猛獁洞穴深處。我思緒混亂,暈頭轉向,找不到任何可以指引我走出這個洞穴的路標。難道我再也不能凝視著耀眼的日光了?還是我再也不能欣賞外面丘陵和山谷的美麗景色了?這樣的想法使我陷入了絕望之中。可是,我受哲學研究的影響,一直以來生活態度都是毫無激情的,更不用說會得到任何的滿足感。儘管我時常在書中讀到人們困於類似情景之下所產生的各種暴怒情緒,但也僅限於此,我從未親身經歷過類似的情景。因此,在發現自己迷路的時候,我別無他法,只能選擇安靜地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