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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時分,商人們舔著長得過分的嘴唇,露出飢餓的目光。然後,其中一人去了底下的船艙,從某個令人作嘔的隱蔽艙室中取來了一個罐子和裝滿盤子的籃子。接著,他們彼此緊靠著蹲坐在天篷底下,相互傳遞著燻肉大吃起來。他們還分給了卡特一塊,但他發現這東西無論大小還是形狀都讓人倍感恐懼,於是趁無人留意的時候,將它扔進了海里。然後,他再次想起了船底那些看不見的槳手,好奇他們究竟是從何種可疑的食物中吸取營養,才產生了如此超人的體力。
當槳帆船穿過西方的玄武岩柱時,天已經黑了,而前方不祥地湧來了終點的巨大瀑布的聲響。瀑布的水汽奔騰而上,遮蔽了星空,濕潤了甲板。在水流湍急的瀑布邊緣,船體顛簸起來。但伴隨著一聲奇怪的鳴笛,船體猛地往前一衝,跳躍起來。卡特感覺了噩夢般的恐懼,仿佛整個地球都在墜落。巨大的船體無聲地一划而過,像彗星般飛進廣袤的太空。以前他從不知曉,整片以太中都潛伏著無形的黑色造物,它們雀躍騰跳、胡亂擺動著肢體,不懷好意地睨視路過之人,咧嘴獰笑,若有哪個活動的物體令它們好奇,它們還會伸出黏糊糊的爪子亂摸。它們是外神沒有名字的幼崽,與它們同樣盲目愚痴,體內只充斥著饑渴之欲。
不過,這艘可惡的槳帆船的目的地並沒有卡特擔憂的那麼遠,沒過多久,他便看出舵手是直奔月亮而去的。此時的月亮是輪新月,隨著他們靠近,明亮的月球表面越來越大,令人不快的古怪的隕石坑與山峰映入眼帘。槳帆船朝新月的邊緣飛去,他很快就發現,它的目的地顯然是月球那神秘未知的暗面,它永遠都背對著地球,從未有哪個純種的人類——也許入夢者斯尼爾瑞斯—科除外——曾經目睹它。船體越接近月球表面,上面的景象就越是令卡特不安。這裡遍布著廢墟,其大小與形狀都讓他反感。從山上那些廢棄廟宇的外觀看來,它們曾經供奉的對象絕不可能是什麼健康得體的神明。而且,在那些對稱分布的破敗廊柱間,似乎潛藏著某種讓人不欲深究的黑暗而深邃的信息。至於古時候這裡的崇拜者長成什麼構造、體形有多大,卡特始終不敢去推測。
當槳帆船繞過新月的邊緣,向人類從未目睹過的大地駛去時,這片古怪的地貌中呈現了生命存在的跡象。在一大片奇形怪狀的發白的真菌之間,卡特看見了許多低矮而寬闊的圓形屋舍。
他注意到這些屋舍都沒有窗戶,且形狀讓人聯想起愛斯基摩人的小屋。然後,他看見下面是一片波涌緩慢而滯重的油狀海洋,於是明白接下來又要在水上行駛了——或者至少是在某種液體之上。槳帆船落在海洋表面時,發出奇特的聲響,而底下的波浪以富有彈性的古怪方式接住了船體,令卡特很是困惑。接著,他們再次飛快地航行起來,途中經過了另一艘形狀類似的槳帆船朝它致意,但此外就幾乎沒見過別的東西了,視野中唯有儘管灼熱的陽光直穿而過,卻依然一片黑暗、散布著點點繁星的天空。
前方的地平線上升起一片鋸齒狀的山丘,出現呈鱗狀的海岸,然後卡特看見了一座城市,城中滿是令人心底不適的密集的灰色塔林。它們傾斜、彎曲,密密叢叢地簇擁在一起,並且沒有一扇窗戶,令卡特十分不安,不禁埋怨自己不該喝下頭巾鼓著包的商人給的怪酒,為自己的愚蠢默哀。海岸越來越近,那座城市散發出的惡臭也愈發濃烈,他看見岸邊鋸齒狀的山丘上覆滿了森林。卡特認出了那種樹,它們和地球上迷魅森林中的那顆孤零零的月亮樹是同類——身材瘦小的棕色迷魅鼠們正是用它的樹汁釀出了特殊的酒。
現在卡特能夠分辨出,前方惡臭的碼頭上有些身影在移動。而他看得越清楚,便越是感到恐懼和厭惡,因為它們根本就不是人類,甚至連接近人類都談不上,只是某種龐大的灰白色物體,渾身滑溜溜的,可以自如地膨脹與縮小。儘管它們的形狀經常變化,但基本接近沒有眼睛的蟾蜍,只是依稀像是口鼻的圓鈍部位上長著一團粉色的短小觸鬚,並古怪地顫動著。那些東西在碼頭上忙碌地搖擺蹣跚而行,用超人的力量搬運箱子、盒子和一捆捆物件,有時還用前爪撐著長槳、跳上或者跳下某艘停靠在岸的槳帆船。時不時地,其中一個傢伙會押著一群步伐笨重的奴隸走過,後者的外形與人類相似,但長著一張闊嘴,和在狄拉斯-利恩做生意的商人頗像,只不過它們沒戴頭巾、赤身裸足,所以一看就知道不是人類。還有些奴隸——肥胖的那些,它們還會被監管人測試似的掐幾下——被從船上卸下來,釘在木條箱裡,然後被推進低矮的倉庫或是裝上行動遲緩的大貨車。
當一輛貨車被裝滿、拉走時,卡特看見了拖車的東西,它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儘管已經見識了這個可憎之地的其他怪物,他還是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時不時地,會有一小群與皮膚黝黑的商人穿戴相同的奴隸被趕上槳帆船,後面則跟著一大群船員,都是那種表皮濕滑的灰色蛤蟆怪,充當著船長及其副手、領航員與槳手。卡特還發現,那些類人生物被分配到了奴隸中最卑微的勞役,即不需要力量的活兒,比如掌舵、掌廚、跑腿取送東西、跟地球或其他有生意往來的星球上的人討價還價。這些生物在地球上活動起來一定比較方便,因為它們只需套上合適的衣服、小心地穿好鞋子戴好頭巾,就能在店鋪里與人談生意而不會引起尷尬,也不必向好事者解釋什麼。但是,除了身體瘦弱或長相醜陋的,大多數類人生物都被剝光了衣物裝進木條箱裡,然後讓龐然大物拉動的笨重大車載走。偶爾也有其他種類的生物被卸下船、裝進箱子,其中一些很像那種類人生物,一些不那麼相似,還有一些差得甚遠。他不由得好奇,那些可憐的帕格矮胖黑人是不是也要被卸下船、裝箱,用臭烘烘的車子運進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