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頁
我希望夏天——以及我兒子在哈佛的假期——快些到來,那麼我們就能與愛德華一同去歐洲。不久,我發現他恢復正常的速度沒有我想像的那樣快,因為他偶爾表現出的興奮神情讓人有種歇斯底里的感覺,而他的恐懼與絕望也表現得太頻繁了。十二月份的時候,德比家族的老宅完成了整修,然而他卻將搬進去的日期一推再推。雖然他非常厭惡——似乎又有些害怕——克羅因謝爾德莊園,可是他卻又古怪地甘願忍受它的奴役。他似乎不願意拆除家具,並且編造出了各式各樣的理由來推辭自己的行動。當我指出這些問題後,他顯露出了一種莫名的恐懼。他父親手下的老管家以及其他必需的家庭僕人都在那裡。有一天,那位管家告訴我,愛德華偶爾會在房子裡四處搜尋什麼東西,尤其會去地窖里尋找。他覺得,這種舉動讓愛德華看起來離奇古怪、不太正常。我懷疑亞西納是不是給他寫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書信,但管家說他們沒收到她寄來的任何信件。
VI
接近聖誕節的時候又出了件怪事。那天晚上愛德華上門來拜訪我,卻在突然間精神崩潰了。當時我正將話題引向第二年夏天的旅行,而他突然尖叫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顯露出一種令人驚駭、無法遏制的恐懼——那是一種無比強烈的恐慌與嫌惡,只有噩夢裡的地下深淵才能給一顆心智正常的大腦帶來如此強烈的刺激。
“我的腦袋!我的腦袋!老天,丹——它在拉扯——從遙遠的地方來的——在敲打——在撕扯——那個魔女——即便是現在——伊佛雷姆——康莫格!康莫格!——修格斯的深坑——呀!莎布·尼古拉絲!孕育千萬子孫的黑山羊!……
“火焰——火焰……超越身體,超越生命……在泥土裡……啊,老天啊!……”
待他停止那些瘋狂的舉動,逐漸沉淪進一種呆滯的麻木後,我將他拉回到椅子上,然後往他的喉嚨里灌了些酒。他沒有反抗,只是繼續蠕動著嘴唇,就像是在對自己說話。隨後,我才意識到他正試圖對我說些什麼。於是,我往下腰,把耳朵湊近他的嘴,想要聽清楚那些微弱的詞句。
“又來了,又來了……她在嘗試……我應該知道的……沒有東西能阻止那種力量,距離不行,魔法不行,死亡也不行……它來了一次又一次,多數是在晚上……我不能離開……太可怕了……啊,老天,丹,如果你能像我一樣知道它有多可怕……”
他不省人事地昏了過去,我連忙用枕頭支撐住了他,讓他陷入普通的昏睡狀態。我沒有叫醫生,因為我知道醫生會說他的神志出了問題。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讓事情順其自然。愛德華在午夜時分醒了過來,因此我將他安排到了樓上的房間裡,但他在第二天清晨就離開了。他走的時候很安靜,沒有驚動任何人——後來我給他家打了個電話,他的管家說,他一直在書房裡煩躁地來回踱步。
在那之後不久,愛德華就崩潰了。他沒有再來拜訪我,但我每天都會去他家看望他。他總是坐在自己的書房裡,盯著空氣,顯出一幅正在聆聽什麼的異樣神色。偶爾,他會神志正常地進行交談,但交流的話題總限制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只要有人提到他的麻煩,或者將來的計劃,或者有關亞西納的事情,他就會表現得極度激動甚至發瘋。他的管家說,每到晚上,他就瘋得嚇人,在這種情況下,總有一天他會傷到自己。
我與他的醫生、銀行代理以及律師進行了一次長時間的討論,最終決定帶著內科醫生和兩位同行里的專業人士去看望他。然而,在詢問完第一批問題後,他就開始劇烈地抽搐起來,讓人覺得頗為可憐——那天晚上,他們用一輛廂式客車將不斷扭動掙扎的愛德華送進了阿卡姆療養院。我承擔起了監護人的職責,並且每周會去看望他兩次——他會在療養院裡瘋狂地尖叫,害怕地竊竊私語,或者充滿恐懼地壓低聲音不斷重複例如“我必須做——我必須做……它會抓住我……它會抓住我……在那下面……在那下面的黑暗裡……媽媽……媽媽!丹!救我……救我……”之類的句子,每每聽到這些話語,我都幾乎要落下眼淚來。
沒人知道他有多大希望能夠復原,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儘量保持樂觀的態度。如果愛德華能出院,那麼他肯定需要一個家,因此我將他的僕人都安排進了德比家族的老房子——我敢確信,他在神志正常的時候肯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但是,我不知道該怎樣處置克羅因謝爾德莊園,也不知道該如何清理那座房子裡的複雜布置還有那些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收藏品,所以我決定暫時不去管它們——我要求德比家的僕人們每周去給主要的房間做一次掃除,並且命令爐工在掃除日裡生一堆火。
聖燭節前夕,最終的噩夢降臨了——而預示這場噩夢的卻是一縷虛假的希望曙光,這真是殘忍的諷刺。一月下旬的一天早晨,療養院打電話來通知我,愛德華的神志突然恢復了。他們說,他的連續性記憶受到了嚴重的損害,但他肯定是個神志清楚的人了。當然,他肯定還需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但這個結果應該沒有什麼疑問。如果一切順利,他肯定能在一個星期內重獲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