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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房屋燃燒的幻象漸漸散去,我發現自己正在大聲尖叫。兩個人用手臂架住了瘋狂掙扎的我,其中一人正是跟蹤我前往墳墓的那個間諜。大雨如同洪流般傾盆而下,不久前還閃過我們頭頂的電光墜落在了南面地平線上。我父親的臉上滿是悲傷。當我叫嚷著要求躺回那座墳墓的時候,他就站在我的身邊,他頻繁地告誡抓住我的兩個人要儘可能地溫柔些。在地窖廢墟的地板上有一個燒得焦黑的環,它記錄著來自天堂的猛烈一擊;這道閃電暴露出了一隻風格古舊的箱子,隨後一群帶著提燈的好奇村民撬開了它。當那些圍觀者看著那隻寶箱的時候,我停止了徒勞而又漫無目的的扭動,望著他們。他們與我分享了這些發現。箱子的鎖扣已經在挖掘過程中損毀了,而它的裡面裝載著許多有價值的文書與物件,但我只看過其中的一件。那是一件小巧的彩繪瓷片,瓷片上的人帶著整潔的捲曲袋裝假髮,下面寫著兩個首字母“J.H.”。當我盯著那張臉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正在看著一面鏡子。
第二天,我被關進了這間有著柵欄窗戶的房間。但一個上了年紀、頭腦簡單的僕人經常會給我帶來某些消息。自嬰兒時期起,我就一直很喜愛那個僕人,而他也和我一樣喜歡教堂邊的墓地。至於我在墓穴里的經歷,我敢說出來的那部分只會換來同情的微笑。我的父親經常來看望我。他說我從未進入那座鎖著的大門,並且發誓說自己檢查了大門掛鎖,那隻掛鎖已經有五十多年沒人碰過了。他甚至說,所有村民都知道我常去那座墳墓,並且經常看見我睡在那座可憎建築外面的涼亭里,看見我半睜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條通向墳墓內部的裂縫。對於這些言論,我沒有可以反駁的切實證據,因為在那個恐怖的夜晚,我在掙扎中弄丟了打開掛鎖的鑰匙。當我說起自己在夜晚與亡者相會時了解到的奇聞怪事,他覺得那只是我成天泡在家族圖書館的古籍里博覽群書的結果。如果不是我的老僕人希拉姆,我肯定會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但希拉姆始終對我忠心耿耿。他相信我,並且鼓勵我公開了部分的故事。一個星期前,他砸開了那個鎖住墳墓、讓大門永遠只能微微張開的掛鎖,拿著一盞提燈走進了陰暗的深淵。在一座壁龕的石板上,他發現了一隻空蕩蕩的古老棺材。棺材那失去光澤的木板上刻著一個名字“傑瓦斯”。他們答應我,我以後會被安葬進那座墓穴的那隻棺材裡。
(竹子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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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帕里努洛斯(Palinurus),根據古羅馬詩人維吉爾所著史詩《埃涅阿斯紀》,此人是埃涅阿斯的舵手,後來墜海,赤身裸體地死在一座不知名的沙灘上。
大袞
Dagon
《大袞》寫於1917年7月,是洛夫克拉夫特最具有前瞻性的小說之一。這篇小說中的很多特寫,例如:一塊突然從海洋深處冒出來的陸地,一頭居住在世界陰暗面的野獸,以及故事敘述者在面對野獸出現時的精神崩潰。這些描寫都暗示著,在洛夫克拉夫特之後的小說《克蘇魯的呼喚》以及其他小說中,科學化的想像已經取代了超自然現象的靈異故事。但是這篇小說還是像愛倫·坡的作品那樣,將故事敘述者內心所受的精神折磨作為小說的核心部分。這篇小說最初出版於1923年10月的《詭麗幻譚》中。
就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因為過了今夜,我將不復存在。我身無分文,窮困潦倒,只有倚靠藥物來維持生命,等到所剩無幾的藥物用完的時候,我將無法繼續維持生命,也就再也不用忍受痛苦的折磨了。我會從這閣樓的窗戶跳出去,重重地摔在樓下骯髒的大街上。別誤會,我不是麻醉劑依賴者,也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或者自甘墮落的敗類。等你們讀完我匆忙之中寫下的這篇手稿,你們就會意識到為什麼我必須忘掉這一切,也必須死去。但是或許,你們不能完全懂得。
事情發生在浩瀚無邊的太平洋中最空曠、最無人問津的一個島嶼。我被德國的海上入侵者關押在這個島上。那時第一次世界大戰才剛剛開始,德國的海軍部隊力量還很強大,沒有像後來那麼墮落。我所在的軍艦被德軍繳獲,成為他們的戰利品,我們也就成了俘虜。不過我們這些戰俘跟他們的士兵得到了同等對待,行動也相對自由。所以我就在被捕的五天之後計劃逃跑,我乘坐一艘小船,並且裝滿了足夠讓我維持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淡水和食物。
我拼命地劃出很遠很遠,終於到達了一處我覺得安全的地方。我才開始注意觀察周圍的情況。我不是一個出色的航海家,只能根據太陽和星星起落的方位大約推測出我到了赤道以南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所在位置的經度,視線範圍內也看不到島嶼或者海岸線。天氣倒是轉晴了,太陽高照,炙烤著我。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漂浮在海上,不知度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我希望自己漂著漂著能遇上一艘過路船,或者一個有人居住的小島。可是事實上,一艘船也沒有,更別提島嶼了。我開始慌了,逐漸陷入絕望,望不到盡頭的深藍色海洋讓我感到無比壓抑。
不過有一天,就在我睡覺的時候,情況出現了轉機。我已經記不清當時的細節了,因為我一直在昏睡,四肢僵硬,噩夢不斷,意識也不是很清醒。終於,我逐漸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然陷在了一大片黑色的泥淖之中,泥潭裡泥濘又黏滑,把我死死地粘住了。我向四周望去,發現這片泥淖大的望不到邊,而我的小船也被卡在了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