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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發生的事情,恐怕我永遠都沒法確切地知道了。德軍毀滅性的炮火突然將我們所在的建築夷為了平地,而我經歷的那些事情可能完全是驚駭導致的幻覺——誰能否認呢,畢竟韋斯特和我是唯一被證實活下來的人。韋斯特在失蹤之前也曾這樣認為,但有些時候他又覺得那並非幻覺;因為我們倆同時產生幻覺是件非常古怪的事情。我經歷的事情非常簡單,但它背後的含義卻頗為引人注意。
我看到那具躺在桌子上的屍體突然坐了起來,開始漫無目的地摸索著四周,讓人毛骨悚然,隨後我們聽到了一個聲音。不應該說那是人類的聲音,因為它太可怕了。而那個聲音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也不是這聲音傳達的信息——因為它只是尖叫著說:“跳,羅納德,看在上帝的分上,跳!”
真正可怕的是它的源頭。因為聲音是從籠罩著黑暗陰影的可怕角落裡,那隻蓋著蓋子的大桶里傳出來的。
VI墓穴軍團
一年前,赫伯特·韋斯特醫生失蹤的時候,波士頓的警方曾細緻地盤問過我。他們懷疑我隱瞞了某些事情,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我不能告訴他真相,因為他們根本不會相信我。事實上,他們知道韋斯特牽扯進了某些普通人根本不會相信的活動;因為那些可怕的復活實驗的規模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擴大到了無法完美掩蓋的地步;但最後發生的那場令人魂飛魄散的災難包含了一些魔鬼般的離奇幻想,甚至讓我也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看到的事情。
我並不是韋斯特最親密的朋友,僅僅是他信任的助手。我們已經認識很多年了,而且我從一開始就參與了他所從事的恐怖研究。他花了很長時間嘗試完善一種藥劑——只要將這種藥劑注射進那些剛剛死去的屍體的血管里,就能夠賦予屍體新的生命;這項工作需要大量新鮮的屍體,因而也需要研究者從事一些極度違反自然規律的活動。但某些實驗造成的結果卻更加令人驚駭——大量可怕的、已經死亡的血肉被韋斯特復活,成為了一些漫無目的、令人作嘔的愚蠢活物。這是最常見的結果,如果想要復活死者的心智,實驗樣本必須絕對新鮮,確保精細的腦細胞不會出現腐敗。
這種對新鮮屍體的需求摧毀了韋斯特的道德觀念。新鮮樣本很難獲得,因此有一天他將一個依舊活著而且頗為健壯的人當成了實驗樣本。在經過一番掙扎,並且被注射過強效生物鹼後,那個人變成了一具非常新鮮的屍體,隨後的實驗取得了短暫但卻令人難忘的成功;但韋斯特的靈魂也因此變得支離破碎、麻木不仁。當他看見那些有著敏銳大腦和健壯體格的人時,他那雙冷酷的眼睛偶爾會流露出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算計眼神。到了後來,我開始害怕韋斯特了,因為他也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其他人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但卻注意到了我的恐懼;在他失蹤後,人們又基於這一點做出了許多荒唐可笑的推測。
事實上,那個時候,韋斯特比我還要擔驚受怕;這種恐怖的追求讓他過上了鬼鬼祟祟的生活,每一處陰影都讓他感到恐懼。有時候,他害怕警察找上門來;但在其他時候,他更擔心一些深層的、難以捉摸的東西,他會略微提到某些被他注射過藥劑並且獲得了病態生命的難言之物,它們獲得的生命並沒有消失。他通常會用一把轉輪手槍終結自己的實驗樣本,但有幾次他的動作卻不夠快。第一具實驗樣本逃走後,它的墓穴上出現了爪子挖土的痕跡;還有一位阿卡姆城的教授的屍體犯下了許多起食人慘劇,人們最終抓住了它,並且不明就裡地將它扔進了塞夫頓的精神病院,關押了十六年。其他可能倖存下來的實驗結果都不宜再被提起——因為韋斯特的科學熱情後來逐漸墮落成了一種不健康的古怪狂熱,他不再復活整個的人體,反而開始用自己的技術復活一些獨立的屍體碎塊,或者一些與非人類的有機質連接起來的殘缺肢體。在他失蹤之前的那段日子裡,這種實驗變得更加殘忍和令人作嘔了;我甚至都不想去暗示大多數實驗的內容。我們兩個人都以手術醫生的身份參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這更加放大了韋斯特的那一面。
對於自己的實驗樣本,韋斯特抱有一種非常模糊的恐懼,我特別能夠想像到那種複雜的情感。其中一部分原因僅僅是因為知道這些無可名狀的怪物是真實存在的;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害怕在某些情景下,它們會對自己造成傷害——那些失蹤的實驗樣本加重了這種恐懼。在所有存活的實驗樣本中,韋斯特只知道其中一個的下落,就是那個被關在精神病院裡的可憐怪物。除此之外還有些更加捉摸不定的恐懼——1915年,我們在加拿大軍隊裡進行了一項古怪的實驗,並且產生了非常離奇的後果。在一場激烈的戰爭中,韋斯特復活了少校埃里克·莫蘭·克拉彭李爵士,一個對韋斯特的實驗有所了解而且有能力重複這些實驗的人。他的頭被割了下來,韋斯特想通過這種方法研究軀幹是否存在類似智性的意識。在一顆炮彈徹底摧毀整座建築的瞬間,實驗獲得了成功。軀幹做出了智性的舉動;難以置信的是,我們很厭惡地確信實驗室陰暗角落裡那顆與身體分離的頭顱發出了清晰可辨的聲音。某種意義上來說,那顆炮彈是仁慈的——但韋斯特迫切地希望我們兩個是僅有的倖存者。過去,他常常會思索一個了解復活技術的無頭醫生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其中的一些猜測實在讓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