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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卡特意識到這種不論是精神上還是物理上的完全死寂會有多麼可怕。早先的時候,四周總包含著某些卡特能夠感知到的奇特韻律,即便只是些模糊而又神秘的來自地球三維空間外延的節奏,但此刻深淵的寂靜似乎降臨在了一切事物上。儘管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卻聽不到呼吸聲。烏姆爾·亞特·塔維爾的類球體所散發出的光芒逐漸穩定下來,不再跳動。一圈遠比那些閃耀在上古者頭上的光環更加明亮的光暈凝固在可怖的指引者那被覆蓋著的頭上。
一陣眩暈向卡特襲來,那種迷失方向的感覺被放大了數千倍。那奇異的光芒似乎蒙上了一種極其不可思議的黑暗,那聚濃累積起來的黑暗同時也圍繞著上古者周圍,緊密地覆蓋在他們那類六角形的王座上。四周的事物突然有了一種遙遠得令人茫然無措的感覺。接著他覺得自己飄向了深不可測的深淵,而一種帶有香味的溫暖一直輕輕地拍著他的臉龐。那就好像他漂浮在一片散發著玫瑰芳香的炎熱海洋里——那是一片由藥物美酒組成的海洋,溫暖的波浪拍打在黃銅色火焰組成的陸岸上,破碎成一片泡沫。當他隱約看到那寬廣遼闊的洶湧海洋拍打著遙遠的海岸時,強烈的憂慮緊緊地拽住了他。但那死寂的時刻被打破了——洶湧的海浪開始用一種既非實際聲音,也不是清晰詞句的語言向他說話。
“真實之人超越了善惡,”那個吟誦的聲音並不是一個聲音,“真實之人來到了萬物歸一者前。真理之人了解到幻覺即是唯一的真實,了解到物質即是欺騙。”
這時,在那堆一直在不可抗拒地吸引著卡特雙眼的石塊斜坡上,出現了一座巨大拱門的輪廓。那形狀正是卡特覺得自己曾在很久以前,在三維地球那遙遠而又虛假的表層世界中的那個洞穴岩室里瞥見過的大門。他意識到自己正在按著一種先天習得、出於本能的儀式使用銀鑰匙。這一儀式非常接近他打開內層大門的過程。接著他意識到,那輕拍著他面頰的玫瑰香薰海洋與那堅定不移的固體石牆開始在他的咒語前屈服,而上古者們也利用思想交織的漩渦協助著他咒語。接著,在盲目的決心與本能的雙重指引下,他飄向前去——穿越了終極之門。
IV
對倫道夫·卡特而言,前進穿過那堆巨大的石頭建築,就像是眩暈著穿越群星之間深不可測的巨大深淵。在很長一段距離上,他一直感覺到那種強烈而神聖的芬芳在周圍令人愉悅地澎湃著,而那之後,他又感覺到了巨大翅膀發出的沙沙聲,以及一些模糊地仿佛聽見鳥兒啁啾的感覺,還有許多不屬於地球,乃至不屬於整個太陽系的東西所發出的靡靡低語。向後瞥去,他看見的不是一扇門,而是許許多多扇大門——其中一些大門那躁亂的形狀讓他一直努力迫使自己忘記這景象。
這時,在突然之間,他感覺到了一種更加強烈的恐懼,甚至要遠遠比任何形狀所能帶給他的恐懼更加強烈——那是一種他避無可避的恐懼,因為它本身就與他自己有關。即使第一道門從他那裡拿走了某些穩定存在的東西,留給他一個不確定的身體形狀,同時也讓他無法再確定自己與周圍那些界限模糊的事物之間到底存在著怎樣的關聯。但那至少沒有擾亂他的統一性。他依舊是倫道夫·卡特,依舊是翻滾的維度漩渦中的一個確定的點。但到了這個時候,穿越終極之門後,他立即意識到一種強烈的驚駭——他不再是一個人,他是許多人。
他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了許多地方。在地球上,1883年10月7日,一個名叫倫道夫·卡特的小男孩在沉寂的夜色中離開了“蛇窩”,跑過亂石叢生的山坡,穿過枝丫纏繞的果園,回到了阿卡姆之後的群山里那屬於他叔叔克里斯多福的房子;然而在同一時刻,不知為何同時也是地球上的1928年,一個同等於倫道夫·卡特的模糊陰影在地球那超越一切維度的外延中,於一群上古者的簇擁下,坐上了一個奇異的基座;而這裡,有著第三個倫道夫·卡特,置身在終極之門後那陌生而又無定形的宇宙深淵中。在其他地方,在一個由無數圖景交織的混沌里,有著無數的存在——他知道,它們就和這穿越了終極之門的存在一樣,都是他。而它們那無窮無盡的數目以及龐大可怖的多樣性幾乎要將他逼到瘋狂的邊緣。
有無數個“卡特”分布在無數的背景中——這些背景屬於地球歷史中每一段時期,不論是那些已知的還是那些僅僅懷疑可能存在的時代;甚至還包括了那些超出了一切知識、懷疑乃至可信度之外的遙遠時代。這些“卡特”們有著各種不同的外形,有人類的也有非人的;有脊椎動物的也有非脊椎動物的;有具有知覺意識的也有毫無心智思維的;有動物的也有植物的。甚至還有些“卡特”與地球上的生命沒有絲毫共同之處,而是肆無忌憚地蠕動在一些屬於其他星球、其他星系、其他銀河乃至其他宇宙連續體的背景里;永生的種子飄蕩著,從一個世界飄到另一個世界,從一個宇宙飄蕩到另一個宇宙,然而誕生的所有一切卻都等同與他本身。有些匆匆一瞥被當成夢留在了記憶里——雖然模糊但卻生動;還有少數景象卻有著一種縈繞不去、令人著迷、甚至有些恐怖的熟悉感——沒有任何源自俗世的邏輯可以解釋這種熟悉感到底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