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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滿是空虛與不安的混亂中,卡特試圖像個適合這社會生存的人——有著敏銳的思想以及優良的血統。到了可笑的年齡,他的夢也逐漸衰退枯萎了,他不再相信任何事,但和諧之愛仍舊使他不自覺得靠近他的同類和生活場所。他麻木地走過城市中的人群,深深地嘆了口氣,因為眼前的景象似乎都不是真實的;金燦燦的陽光將每一束光亮都投在了高高的屋頂上,夜晚最初亮起的燈光下,看向圍著欄杆的宮殿的每一眼如今都會讓他想起曾知道的夢境,同時也會令他懷念那裡非塵世間的領域,而如今他卻不知道如何才能尋到。旅行簡直就是個笑話;儘管他參加了(法國軍隊中)外國軍團,就算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也沒有驚擾他絲毫。有一段時間,他找到了朋友,但很快就厭倦了他們膚淺的情感以及千篇一律而又粗俗的幻想。他所有的親戚都開始疏離他,並和他斷了聯繫,他竟為此感到了一絲欣慰,因為他們根本不可能理解他的精神生活。也就是說,除了他那早已去世了的祖父和叔祖父克里斯多福,再也沒人能夠明白。
之後他又開始寫書,他中止了寫作還是在他第一次失去夢境時。但此時,這裡也不再有樂事與成就;因為他還一直掛念著塵世的喧囂,也不能像往昔那般記起那些美好的事物。諷刺性的幽默將他在夢中豎立起的暮光中的尖頂摧毀了,而世俗對於未知事物的恐懼摧毀了他幻想花園中所有精緻美好的花朵。世俗偽裝的憐憫之情造成了他個性的感傷;而具有重要現實意義的神話、有意義的人類活動和情感都將他高尚美好的幻想貶損成模糊的寓言和廉價的社會諷刺。他新作的小說竟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因為他現在知道取悅那些空虛的人群需要的是怎樣的空洞,他後來將它們都燒毀了,並停止了寫作。那都是些行文優美的小說,他在其中優雅地嘲笑了那些概述的夢境;但他發現人們的老於世故已經將生活中的樂趣都消磨乾淨了。
在此之後,他開始審慎思量自己的幻想,並開始涉獵怪誕、異乎尋常的觀念,將其作為陳腐社會的一種治癒良藥。但是沒過多久,大部分觀念就開始顯露它們的貧瘠和荒蕪;他也知道受歡迎的神秘學教條就和那些科學一樣枯燥無味、僵硬死板,然而甚至沒有救贖他們的、任何關於真理的辯解。粗俗愚蠢、虛假以及混亂的思緒,這些都不是夢;也不可能從庸俗的生活中提升至一個心智更成熟的水平。所以卡特買了各種奇聞怪志的書籍,想要了解更加高深、了不起的、博聞強識之人所擁有的想法;他鑽研鮮有人涉足的意識領域的奧秘,同時學習生命、傳說以及無從追憶的古老內容的神秘所在,以至於這些事情在以後的日子裡一直困擾著他。今後,他決定以更高的水準生活,隨即裝修了在波士頓的家以符合自己改變的心境;每個房間的色彩都搭配合適,書籍和擺設都陳列妥當,甚至配有適宜感官的光亮、熱度、聲音、品味及味道。
他曾聽說在南方有個男人,他在一些陳舊的書籍和經由印度及阿拉伯走私來的泥板文獻上閱讀些褻瀆神明的東西,因而人們都對他避之不及且極其恐懼。卡特隨後便去拜訪了這個人,與他共同生活、共享研究長達七年;直到一天午夜時分,在不知名的古老墓地中,恐怖突然向他們襲來,結果他們二人中只有他一人活著回來了。隨後,他便返回了阿卡姆——位於新英格蘭,他的父祖們曾生活在這裡、一個縈繞著女巫的古老小鎮;夜晚時分,他體會到了在這一片古老柳樹與搖搖欲墜的復斜屋頂之間的感受,這令他將一位頭腦瘋狂的祖先留下的日記——其中幾頁永遠的密封上了。但這些恐懼僅僅是將他拉向了現實的邊緣,也並不是他年輕時所知道的那個真正的夢想國度;因而在他五十歲的時候,對這個世界裡的任何寧靜與滿足深感絕望,這世界變得太忙碌而忽略了美;太狡黠而忽略了夢。
最後,他深知真實事物的空虛與無益,卡特選擇用隱居的生活方式度日,回想著那些支離破碎的、年輕時擁有的夢境。他覺得如此這般費盡心力地活著真是愚蠢,就從南美洲的一位友人那裡要來了一種古怪的液體,想以此免遭痛苦地得到解脫。然而,惰性和習性使然,他決定推遲這一想法;他又猶豫不絕地逗留在那些過去的回憶中,從牆上取下怪異的掛飾,然後將房子重新整修成童年時的樣子——紫色的窗玻璃片、維多利亞時期的家具,以及所有的一切。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開始為自己當時的遲疑徘徊感到欣慰,因為他年輕時的記憶以及與塵世的隔絕,竟使得庸俗的生活和精於詭辯之事變得遙遠且虛幻;這種感覺十分強烈,以至於一點魔法和遺失了的夢境又回到了夜晚的睡眠中。這些年來,那些睡夢就和所有人知道的一樣,儘是些日常生活扭曲的映像,但如今又充滿了一些搖曳著的怪異和瘋狂的東西;某種略微恐怖的、內在的東西——夢境極清晰地呈現著他昔日的童年時光,讓他想起了早已遺忘卻十分重要的內容。他經常從在睡夢中醒來,呼喊著他的母親與祖父,但他們都已經死了二十五年之久了。
有一天晚上,他的祖父向他提及了一把鑰匙;那位老學者頭髮灰白,夢境中的樣子與在世時一般栩栩如生,認真地細細講述著他們的家族血統以及那些心思細膩、敏感之人常有的奇怪夢境。他談及了一位眼睛明亮的十字軍——撒拉遜人俘虜了他,就這樣他從那裡知道了許多瘋狂的秘密;也談到了伊莉莎白女王時期,第一任倫道夫·卡特爵士,他那時研究過些魔法。他也說到了埃德蒙·卡特——他在塞勒姆巫師事件中逃脫了被絞死的下場,並且將一把從祖先那裡繼承來的重要的銀鑰匙放在了一個古董盒子裡。卡特還在睡著的時候,這位和藹的來訪者告訴了他該去哪兒尋得這把鑰匙;那個古老的、雕刻著紋飾的橡木盒子,已經有兩個世紀沒人打開過那怪誕的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