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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這棟宅子裡所有牆紙已剝落、能夠看到底下的木材與灰泥牆壁的地方研究了個遍,尋找神秘圖案的蹤跡。不到一個星期,他就搜尋到了東邊閣樓的房間,此處即是凱齊婭曾經施展咒語的地方。這間房從一開始就是空的——從來沒有誰願意在此長時間逗留——但波蘭籍房東唯恐租出這間房。但直到吉爾曼開始發燒的那幾天為止,什麼怪事也沒發生。不見鬼氣森森的凱齊婭在昏暗的走廊與臥室里竄來竄去,沒有渾身是毛的小東西爬進他陰沉沉的高閣來用口鼻蹭他,也沒找到女巫施咒的痕跡來獎勵他不懈的追尋。有時他會在那些陰影籠罩、錯綜複雜的巷道里散步,這些小巷沒鋪地磚、散發著霉味,兩旁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棕黑房屋。這些房屋不知年月幾何,已經東倒西歪、搖搖欲墜,通過那些狹小的窗格發出嘲諷的睨視。他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古怪的事件,也隱隱約約察覺到,在平靜的表面之下,該地可怖歷史裡存在過的一切也許都並沒有消失——至少在這些黑暗、狹窄、最為盤曲複雜的巷道里是如此。他還曾兩次划船前往河裡那座名聲不佳的島,給矗立在此的一排排長滿苔蘚的灰色岩石畫了幅素描:這些古老的石頭被擺成了種種奇異的角度,其來歷無人知曉。
吉爾曼的房間頗為寬敞,但呈古怪的不規則形狀:北面的牆壁從遠端到近端顯然在向內逐漸傾斜,低矮的天花板也朝著同一個方向微微下沉。傾斜的內牆與房屋北側筆直的外牆之間必然存在一個空間,但除了一個明顯的耗子洞,以及另外幾個被堵住的耗子洞之外,沒有任何通道——也沒有任何曾經存在的通道的痕跡——能通往那裡。不過,從外面看來,那裡曾經有扇窗戶,但在很久以前就被木板封住了。天花板上方的頂樓——那地方的地板一定是傾斜的——同樣無路可通。當吉爾曼爬上木梯,來到比閣樓其他部分都高、與上方的頂樓平齊的布滿蛛網的空間時,發現這裡曾經有道孔隙,但被年代久遠的厚木板層層疊疊地封嚴實了,上面還釘著常見於殖民時代木工活兒中的粗壯木樁。然而,不論他費多少口舌,房東就是無動於衷,不肯讓他去調查這兩處封閉空間中的任何一處。
光陰流逝,他對自己房間那不規則的牆壁與天花板的興趣與日俱增。他開始在這些奇怪的角度中讀出了數學方面的涵義,為破解它們的用途提供了一些模糊的線索。他琢磨著,老凱齊婭之所以要住在這麼個奇形怪狀的房間裡,必然是有適當的原因,她不是還聲稱,自己正是通過某種特殊的角度,跨越我們已知的世界邊界,去了外面麼?他的興趣逐漸從傾斜牆面以外的未經探索的空間,轉移到了他已經踏足的這個空間之上,因為現在看來,牆面之所以傾斜,似乎關乎後者的用途。
他是從二月初開始發燒,並且做起了那些夢的。大約是從那時起,吉爾曼的房間中那些古怪的角度就在他身上產生了一種奇異的、幾乎令人迷醉的效果。隨著陰冷的冬季漸深,他開始盯著下沉的天花板與朝內傾斜的牆壁的交匯處,越來越聚精會神。這段日子裡,他為自己無法專注於正式的學業而深感憂慮,年終考試給他帶來的焦躁也十分強烈。但異常靈敏的聽覺給他造成的煩擾幾乎不比這少。生命變成了一片沒完沒了、簡直不堪忍受的嘈雜聲,而且還有另一些聲音——也許來自生命以外的領域——在聽力範圍的邊緣顫動著,給予他一種持續不斷的恐怖感。在切實存在的那些噪音當中,最可惡的當屬老鼠在古老的隔牆中發出的動靜了。它們抓撓牆壁的聲響有時聽來不像偷偷摸摸,倒像是故意的。當這種聲音從傾斜的北牆中傳來時,會混雜著一股乾巴巴的咯咯聲——當它從傾斜的天花板上方那密封了百年的頂樓中傳來時,吉爾曼總是繃緊神經,仿佛某個可怕的怪物即將降臨,它只是在等待時機,好最終完全吞噬他。
那些夢完全超出了理性的範圍,而吉爾曼覺得,它們一定也是他研究數學和民間傳說的結果。他的公式告訴他,在我們已知的三維空間之外,必然還存在某些不明的領域,而且老凱齊婭·梅森很可能——在某種不可揣度的力量的指導下——當真找到了去往那些領域的大門,對此他一直念念不忘。泛黃的縣誌中記載著她的供詞,還有當初指控她的人的證言,都可怖地透露著一些超乎人類經驗的東西——裡面還描述到了她那躥得飛快、渾身長毛的小小的使魔,儘管充滿了叫人難以置信的細節,感覺卻真實得嚇人。
那個東西——比大老鼠大不了多少,被小城居民們古怪地叫作“布朗·詹金”——似乎是一群共感強烈之人出現大規模集體幻覺的產物,因為在1692年,至少有十一個人作證表示見過它。近年也有傳言說它仍在出沒,還有不少附和的聲音,著實令人困惑又不安。目擊者稱,它有長長的毛,體形像老鼠卻有一口尖牙,長著鬍鬚的臉龐邪門地頗似人類,爪子也像小小的人手。它在老凱齊婭與惡魔之間傳遞信息,且靠吸食女巫之血維生——就像吸血鬼那樣。它的聲音像是一種令人憎惡的竊笑,而且它會說任何一種語言。在吉爾曼夢到的所有匪夷所思的可怖怪物中,沒有哪一個比這隻褻瀆神靈的人鼠混合體更令他恐懼與反胃的了。比起他在清醒時因古老的記錄和當下的傳言而產生的聯想,這個東西在他的幻覺中躥來躥去的形象要可恨一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