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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電報里簡述了自己的行程安排,並且在當天晚上就收到了埃克利的回覆,他認可了我的這一計劃,我感到很高興。他的電報內容如下:
我對你的安排很滿意,將於星期三一點零八分與你會面。不要忘記帶上蠟盤唱片、所有的信件和照片。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的出行目的地。期待揭曉偉大的啟示。
埃克利
為埃克利發電報的人剛把電報發給他,就馬上收到了收據。電報是一定要從湯森鎮火車站派正式的信使,或者是藉助電話網絡系統發送,也就是說,埃克利家裡的電話系統已經恢復正常了。之前我的潛意識裡一直在懷疑這封令我產生無比困惑的信件到底是不是埃克利本人親自書寫,這樣一來,縈繞在我心頭的那些疑慮便全部煙消雲散了。這讓我整個人都感到非常放鬆,事實上,我幾乎無法形容自己那時候已經放鬆到了什麼程度,因為所有的疑慮都被深深地埋葬掉了。所以那天晚上我終於睡了個好覺,睡得很沉很安穩。在接下來的兩天裡,我一直忙著為這趟旅行做各方面的準備,內心十分急切。
VI
星期三的時候,我終於按照計劃,開始了前往佛蒙特州的旅行。我隨身帶了一隻小型旅行箱,裡面塞滿了簡單的生活必需品和科學研究的資料,其中就包括那張令人毛骨悚然的蠟盤唱片、我用柯達相機拍攝的相片以及埃克利寄給我的全部信件。按照埃克利的要求,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這次出門的目的地,因為我能意識到,即便事態已經出現了的最令人欣慰的轉機,這仍是一件屬於我們兩個人之間的極度私密的事情。我本人作為一名受過專業知識訓練的、已經有了一些思想準備的人,在與某些來自外層空間的陌生生物展開實際的精神上的接觸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茫然失措。既然如此,那麼誰又能知道如此有衝擊力的事情,會對大批毫不知情、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普通人類產生怎樣的影響呢?我在波士頓火車站換乘了列車,隨後便開始了一路向西的長途旅行。列車逐漸離開我所熟悉的地方,進入那片我幾乎一無所知的區域。恐懼與敢於冒險的期盼在我內心同時掙扎著,而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兩方面哪一方面更突出。沿途我經過的地方有:沃爾瑟姆市、康科德市、艾爾鎮、菲奇堡市、加德納市、阿瑟爾鎮。
我搭乘的列車在抵達格林菲爾德的時候晚點了七分鐘,不過好在我需要換乘的北上快車也延後發車了。我匆匆忙忙地完成換乘,內心裡產生出一種莫名緊張到窒息的感覺,伴隨著列車的轟鳴聲,穿過正午過後的陽光,列車駛入了一片我經常在信里讀到、卻從未涉足過的土地。在此之前我一生的所有時光都是在更加都市化與機械化的南部及沿海地帶度過的,然而現在我知道火車正駛向一片完全不同的新英格蘭土地,這片土地比我過去生活的城市原始得多也古老得多,並且尚未遭到人類的開發和破壞;這裡沒有任何一個外來者,也沒有工廠里冒出的黑煙,更沒有GG牌和混凝土路,是一個在任何方面都沒有經歷現代化的地方。這裡生存著古怪的土著居民,從世世代代的延續中倖存,他們深深紮根於此,最終成為這片土地真正孕育出的產物之一——這些代代相傳的土著居民們保留著某些奇特而古老的記憶,並為某些鮮為人知、不可思議同時也極少被提及的信仰提供了豐富的土壤。
透過車窗,我可以時不時地看到陽光照耀下的藍色的康乃狄克河。等到火車駛離諾斯菲爾德鎮後,列車便從康乃狄克河上橫跨了過去。不久,前方隱約浮現出了鬱鬱蔥蔥的神秘群山,後來列車員經過我這裡,我才知道自己終於到達了佛蒙特州。列車員叮囑我把表往回調一小時,因為北方的丘陵地區不使用最新的夏令時制。就在我將時針往前回撥一小時的同時,仿佛感到自己的日曆也向前翻了一個世紀。
火車一直沿著靠近河岸很近的地方行駛,隨後穿過了新罕布夏州,我能看到遠處陡峭的旺塔斯蒂凱山峰斜坡向我這裡逐漸逼近,那片山峰集聚了很多奇異又古老的神話故事。隨後,我的左側出現了市區的街道,右側的河流里出現了一個蔥綠的小島。人們紛紛起身,向車門處涌去,於是我也站起來跟上了他們。走下車門,我向上看去,看到了布拉特爾伯勒火車站裡停靠的一排排長長的列車。
我觀察了一會兒停在火車站門口的那一排正在等人的汽車,心中猶豫著,不知道到底哪一輛才是埃克利的福特車。然而,就在我找到埃克利的汽車之前,我的身份就已經先被別人發現了。不過顯然這個認出我的男人並不是埃克利本人,他向我走過來,一邊伸出手迎接我,一邊用成熟穩重的語氣詢問我是否就是來自阿卡姆的艾伯特·N.威爾馬斯。我判斷他不是埃克利,原因是他跟我之前收到的照片上的人毫無相似之處。照片上的埃克利蓄著鬍鬚、頭髮灰白,而眼前的這個男人要年輕得多,穿著打扮都很時髦,像個城裡人,而且僅僅蓄著一撮黑色的小鬍子,更像是在城市裡生活的人。可是,他那有涵養的說話聲卻讓我有一種模糊而又古怪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感令我有些心神不寧,卻又沒辦法回憶起自己曾在哪裡聽到過這個聲音。
於是我便詢問起他的身份,他解釋說自己是埃克利的一個朋友,代表東道主埃克利從湯森鎮趕來接待我。他說埃克利突然患上了某種哮喘方面的疾病,覺得自己不適合暴露在戶外的空氣里進行一趟長途旅行。不過幸好埃克利的病情並不嚴重,因此不會對我的拜訪計劃產生什麼影響。這個男人向我介紹他自己的名字叫諾伊斯,我也不清楚這位諾伊斯先生對埃克利的研究和發現到底了解多少,不過他那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似乎向我暗示著,他只是一個對整件事情知之甚少的圈外人。我突然之間想到,埃克利曾經一直過著隱居的生活,居然還能找到這樣一個隨時都能幫上忙的朋友,著實令我感到有些詫異。但是我並沒有因為這點疑惑而停下前進的腳步,而是徑直鑽進了他指給我的那輛汽車裡。根據埃克利之前在信中的描述,我原本想像著他的福特車會是那種老式的小型汽車,沒想到是一輛外觀清潔乾淨、款式新潮的大車,也就是說,這輛車顯然是諾伊斯的。汽車前面掛的是麻薩諸塞州的牌照,牌照上面還有當年那個十分好笑的“神聖鱈魚”標誌。因此我猜測,這位諾伊斯先生只是在夏季短暫居在湯森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