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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比我年輕一些,但曼頓卻有著更強的適應力;因為雖然他傷得更重,但我們幾乎同時睜開了眼睛。我們倆分別躺在兩張相鄰的病榻上,稍後不久我們便得知自己正躺在聖瑪麗醫院裡。工作人員紛紛好奇地圍了上來,告訴我們是如何被送到這裡來的,盼望著能讓我們恢復記憶。我們很快便從他們那裡得知了事情的經過——一位農夫在中午時分發現我們躺在草甸山後面一處偏僻的田地里,那地方距離老墓園有一英里之遙,據說過去曾有過一個屠宰場。曼頓的胸口上有兩處嚴重的傷口,另外在背上也有幾處不太嚴重的割傷或抓傷。我傷得並不嚴重,但全身都覆蓋著一些令人困惑不解的傷痕,其中有些像是鞭子抽打的痕跡,有些則是挫撞造成的傷害——包括一個裂蹄的蹄印。很顯然曼頓比我知道的要更多一些,但他沒有向迷惑而好奇的醫生們透露一字一句,卻先問起了我們的受傷情況。在得知了具體情況後,他說我們被一頭兇狠的公牛撞傷了——但是,他很難描述那隻動物的位置和模樣。
當醫生與護士都離開之後,我懷著敬畏低聲地問了一句:
“老天啊,但那是什麼?那些傷口——它像是什麼樣子?”
而當他低聲地說出那個我隱約猜想到的東西時,我覺得一陣眩暈,甚至無力為此歡呼雀躍——
“不——根本不是那樣。它到處都是——像是一團凝膠——一團淤泥——不過它還是有形狀,一千種恐怖到沒法記住的形狀。我看到了眼睛——還有一塊污點。它是地獄——大漩渦——終極的憎惡與褻瀆。卡特,它是不可名狀的!”
(竹子譯)
盛宴
The Festival
洛夫克拉夫特曾在1922年12月去過馬布爾黑德,並在1923年10月根據當時的經歷寫出了這篇陰森恐怖、神秘莫測的小說。雖然金斯波特這一城鎮的名字最初出現在《可怕的老人》中,但是在這部小說中確定了其原型,也就是馬布爾黑德。這篇作品則發表在《詭麗幻譚》的1925年1月刊上。
1925年1月《詭麗幻譚》中的插畫。
惡魔的能力,可使無形之物化為有形,使人看見。
——拉克坦提烏斯
縱使遠離了家鄉,東方的海洋仍讓我著迷。黃昏時分,在山的那邊,浪花拍打著岩石,夜幕中升起了第一顆星星,柳樹的枝條肆虐地舞動,大海就在那裡。祖輩們叫我去那邊的古城,就是那新雪鋪滿了陡升的道路,好似頂端就是畢宿五星閃耀的地方,我吃力地在不是很厚的積雪中前行,去往那座我素未謀面卻一直心生嚮往的古城。
此時正是耶魯節,雖然人們又稱它為聖誕節,但他們很清楚這節日遠比伯利恆、巴比倫、孟菲斯和人類的歷史久遠得多。就在節日當天,我終於來到了這座古老的海邊城市。在盛宴被禁止的日子裡,我和本族人來到這兒,要延續盛宴的傳統;祖先要求我們每個世紀都要有一場盛宴,這樣那原始的秘密就不會從記憶里消失。我的家族歷史久遠,三百年前就已到這片土地上定居。祖先是一群怪人,偷偷摸摸地從南方那令人沉醉的蘭花園搬到這裡,在學會那些藍眼睛漁民的語言之前,他們的語言也是不同的。現在我的族人分布各地,唯一的共同記憶就是沒有人能夠理解的神秘儀式;那一晚,只有窮困又孤零的我,被過往的傳說牽引著,來到了這座古城。
之後我到了山頂,被積雪覆蓋的金斯波特在黃昏中顯現;古舊的風向標、尖塔、屋樑、煙囪、碼頭、小橋、柳樹、墓地,全都盡收眼底。狹窄的街道蜿蜒陡峭,像是沒有盡頭的迷宮,令人目眩;迷宮中央的高地上是一座教堂,似乎並沒有受到歲月的侵蝕。另一個沒有盡頭的迷宮則是由那些殖民時代建成的房屋構成,就像小孩子用積木搭起的一樣,形狀各異、分布散亂。房屋的外牆和斜頂也披上了雪白的裝束,配上陳舊的模樣,就好像張開了的灰白翅膀。黃昏的光亮下,一扇扇玻璃窗反射出光芒,融入了以獵戶星座為首的歷史久遠的星辰隊伍。海浪沖刷著朽爛的碼頭,沉默、永恆的大海就在那裡,我的族人就曾經漂過大海,才來到了這片土地。
在通往山頂的道路旁,可以看見一座更高的山,在風中淒涼地聳立著。那是墓地,黑色的墓碑猶如巨人腐爛了的手指一般,陰森地透過雪地嵌在那裡。沒有他人足跡的小路顯得萬分孤寂,我想自己有時能聽到遠處駭人的嘎吱聲,像是矗立於風中的絞刑架隨風作響。1692年,我的四名族人曾因魔法事由被絞刑處死,但我並不知道執行地點在哪裡。
小路沿著向海的斜坡蜿蜒而下,我留神傾聽夜晚小鎮應有的愉快聲音,但毫無所獲。考慮到當下的時節,感覺這些老輩的清教徒可能正在進行著我不熟知的聖誕儀式,以及那悄然無聲的爐邊禱告。這樣想著,我便不再找尋歡樂之聲,也不去探尋徒步旅者的蹤跡,而是一直沿著燈火通明卻又萬籟悉寂的房屋,在幽暗的外牆下行走。微風夾雜著海水的味道,吹拂著老舊的商鋪和海邊的客棧。荒蕪崎嶇的小路旁,帘子遮擋著住戶的小窗,借著那燈光,柱狀門廊上的怪異門環反射著光亮。
我看過這裡的地圖,知道找尋本族人的路徑。歷史久遠的傳說應該會讓族人知道我的到來,並對我表示歡迎。我加快腳步,穿過后街來到了圓形廣場,鋪滿石板的小路上覆蓋著新降下的雪,我踩著新雪走向青草巷。老地圖很準確,一路上我暢通無阻;阿卡姆的人說這裡通了電車,我想一定是說了謊,因為我頭頂上沒有任何電線。或者,就算是有軌電車,軌道也早被雪埋了。我很慶幸自己選擇了步行,從山上放眼望去,這銀裝素裹的小鎮景色分外美麗。現在我迫切地希望敲開族人的家門——青草巷左手邊的第七戶,有著古老的尖屋頂的二層小樓,早在1650年之前就已建造完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