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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伊拉儂在歐奈逗留了多久,有一天,歐奈之王從利拉尼沙漠請來了可以瘋狂旋轉的舞者,從東方的德利寧請來了膚色暗淡的長笛演奏家,從那以後,狂歡者們的鮮花和喝彩就不再青睞伊拉儂了,而是更多獻給了舞者和長笛手。日子一天天過去,曾經的那個花崗岩之城提洛斯中的小男孩長大了,他喝了太多葡萄酒,品性變得粗俗惡劣。他越來越少做夢,也愈發不能在伊拉儂的歌聲中得到快樂。儘管如此,伊拉儂還是沒有停止歌唱,他又開始在歌聲中訴說著夢中的艾拉,那座他魂牽夢繞的大理石與綠柱石之都。終於一個晚上,面色通紅、體態臃腫的羅姆諾德裹著用罌粟裝飾的絲綢,躺在宴會的長椅上掙扎著死去了。在他死去時,膚色白皙、身材苗條的伊拉儂正在遠離他的角落中為自己歌唱。伊拉儂在羅姆諾德的墓前大哭一場,然後在上面撒滿了羅姆諾德曾經鍾愛綠色的嫩枝。他脫去絲綢和華麗而庸俗的首飾,重新換上了來時穿著的簡陋紫色長袍,戴上了山中摘來的新鮮葡萄糖製成的花環,永遠離開了這個魯特琴和舞蹈之都。
伊拉儂在日落的晚霞中漫步流浪,尋找著他的故鄉,但沒有人能夠理解並熱愛他的歌曲。他走遍了塞達瑟里亞的所有城鎮,穿過了位於布納齊克沙漠彼方的都市,孩子們只會嘲笑他過時的歌曲和破爛的紫色長袍。然而,伊拉儂還是那樣年輕。他在黃金色的頭髮上戴著藤冠,盡情地歌唱著艾拉,歌唱著過去的喜悅和未來的希望。
一天晚上,他來到了一個破舊簡陋的小屋,那裡居住著一位年老的牧羊人。他弓著身子,身上髒臭不堪,在靠近沼澤的多石斜坡上牧養著一群瘦羊。就像同其他人一樣,伊拉儂對他說:
“你能告訴我到哪裡能找到艾拉嗎?那座大理石與綠柱石之都,那裡流淌著清澈透明的尼特拉河,柯拉溪上的瀑布在那裡歡唱。那裡山谷青翠,丘陵上叢生著亞斯樹。”牧羊人聽了他的問話以後,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伊拉儂,盯著這個陌生人的臉,盯著他金色的長髮和他頭上藤條做的王冠,好像在試著記起什麼年代久遠的事情。但他太老了,他搖了搖頭,隨後答道:
“哦,陌生人,我確實說過艾拉這個名字。還有其他很多名字,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在兒時玩伴的口中聽說過,源自於一個乞丐的兒子經常做的夢,他編纂了一個有關於月亮、鮮花還有西風的長長的夢境。我們曾經嘲笑他,因為他自出生以來就以為自己是一個帝王的兒子。他像你一樣清秀,但卻充滿了荒唐怪誕的想法。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為了尋找願意聽他歌唱和講述夢境的人而不知跑去了哪裡。他還經常像我講述那個不存在地方,還有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他的確說了很多關於艾拉的事情,那裡有尼特拉河,還有柯拉溪上的瀑布。儘管我們從他出生起就與他相識,但他還是經常告訴我們他是一個王子。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大理石之城艾拉,也沒有人會在那奇異的歌謠中找到快樂。這一切全都不存在,除了在我的兒時玩伴伊拉儂的夢裡。”
暮色降臨,星辰一顆顆出現在天際,月光投射在沼澤上,就像孩子在搖籃中看到的地板上搖晃的光輝。一個老態龍鐘的人身著紫色長袍,頭戴枯萎的藤葉花環,目光直視著前方,慢慢步入致命的泥沼,他夢中美麗城市的金色穹頂好像就在前方更遠處召喚著他。那一晚,青春和美麗在年老的世界中死去了。
(戰櫻譯)
月之沼
The Moon-Bog
這篇小說寫於1921年3月。當時,洛夫克拉夫特應邀到波士頓參加紀念聖派屈克節的活動,為此專門寫下這篇文章,用於公開朗讀。幾年後,這篇文章在1926年6月的《詭麗幻譚》中刊登。寫作這篇小說時,鄧薩尼勳爵的奇幻作品對洛夫克拉夫特的影響依舊很大,所以這篇文章也可以看作是作者向鄧薩尼勳爵致敬的作品,和洛夫克拉夫特的其他作品相比,此篇的題材也是相對傳統的。
如今狄尼斯·巴利音訊全無,但我猜,他早已身處某個偏僻未知的恐怖之所。但他尚在世間的那一夜我曾與他相伴——我親耳所聞他非人的尖叫。梅斯郡的居民——上至警探下至農夫,均為此孜孜不倦地遠搜近查,但終究一無所獲。而現在,即便是塘沼中的陣陣蛙鳴,或是夜空中清冷的明月,都會使我寒意頓生、戰慄不止。
當狄尼斯·巴利還在美國闖蕩時,我便與他是摯友了。我看著他逐漸積累了一筆可觀的財產,最終用它買回了位於那平靜的吉爾德里沼澤旁的古堡。對此我向他發出了由衷的祝賀——他的父親便來自吉爾德里,而巴利也始終盼望能落葉歸根,在祖宅中享受這來之不易的財富。他的先祖曾經是吉爾德里的君王,為了統治這片土地建造了這座城堡;不過日久天長,隨著家族的沒落,幾個世紀的荒廢使它化為殘垣斷瓦的廢墟。回到愛爾蘭後,巴利向我寫過許多信,生動地描述著這座灰色的堡壘怎樣在他的精心照料下一磚一石地重現往日的輝煌。當地的農民皆因他動用海外之財使此地榮光重現而對他讚賞有加,蜿蜒的薔薇也如數個世紀之前一般緩緩地爬上了新近修繕的城牆。但不久麻煩便接踵而至,農夫們不再高唱讚歌,如同躲避災禍一般四散逃離。於是巴利向我發出了請帖,邀我至城堡內做客。他說,除了他從北方雇來的勞工與僕人以外,再也沒有人能陪他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