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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還不算是最糟糕的。那天晚上,布萊克在《公報》上讀到了記者在教堂里的所見所聞。有兩名記者認為這個恐怖怪異的新聞極具報導價值,便不顧教堂外瘋狂的義大利人的阻攔,要進去一探究竟。他們在發現正門走不通後,就從地窖窗戶爬了進去。他們發現前廳和陰森中殿的灰塵上被奇妙地清出了一條痕跡,一些腐爛的墊子以及長座上的緞子內襯也怪異地散落在各處。教堂里充斥著難聞的氣味,像是被灼燒過的黃色污漬和碎塊隨處可見。打開通向塔尖的門後,他們覺得似乎是聽到了一陣刮擦的聲音,因而停頓了下來,隨即注意到狹窄的螺旋梯上面的積灰都被粗略地打掃乾淨了。
塔室裡面也同樣被簡單地打掃過了。他們在報導中提到了那個七邊形石柱、倒地的哥德式座椅以及詭異的灰泥雕像,卻很怪異地隻字未提那個金屬盒和那副古老殘缺的骷髏。然而最令布萊克感到惴惴不安的則是——除了淡黃色污漬、燒焦的痕跡和惡臭——就是報導最後描述打碎的玻璃那部分。報導說所有的尖頂窗都被打碎了,有兩扇窗戶外部的百葉窗里塞滿了緞子內襯以及馬鬃毛的墊子,透不進來一絲光亮。地板像是剛剛被打掃過,卻隨處散落著緞子碎片和馬鬃毛,就好像是有人想把這裡恢復成以前的樣子——窗簾完全遮擋著窗戶,室內呈現出絕對的黑暗,結果卻被什麼給打斷了。
通向無窗尖頂的樓梯上到處都是淡黃色的污漬和燒焦的碎塊,一名記者爬上樓梯,推開了尖塔的活板門,並用微弱的手電筒燈光照向了那個散發著怪異惡臭的黑暗空間,卻只看到了一片黑暗以及散落在入口處混雜的垃圾。報導最後總結稱這一切只是一場鬧劇,不過是有人同居住在山上的迷信居民開了個玩笑,或是一些狂熱的教徒出於個人目的而煽動起來的恐懼情緒。也有可能是一些年輕人以及老練的居民向外界演了一場精心設計的惡作劇。當警方派人去現場核實報導的真實性時,結果卻極其可笑。接連三位警察都藉故推諉任務,第四位警察極不情願地去了之後,便很快返回了,也沒有對之前的記者報導補充任何內容。
從此以後,布萊克的日記越來越表現出他內心的恐懼和神經的焦慮。他責怪自己的無所作為,並瘋狂推測若是下一次電力系統癱瘓,又會產生什麼後果。經過佐證的是——在雷暴期間——他向電力公司打了三通電話,都是在發瘋般地竭力要求預防斷電事故。有時,他也會在日記的敘述中表明自己的擔心——為什麼記者探索那間幽暗的塔室時,並未發現金屬盒、那塊石頭,以及那具受損的古老骷髏。他只能假設那些東西是被移走了——至於是被誰或是什麼東西移走的,他也只能猜測了。但他最懼怕的事情還是與自己有關,他覺得在自己的精神與潛伏在遠處尖塔中的恐怖怪物之間有著某種邪惡的聯繫——都是由於自己魯莽的行徑,才會將那出沒於暗夜中的惡魔從它黯黑無際的巢穴中召喚而來。他感覺自己的潛意識中似乎有某種力量一直在牽引著他,這段時間前來拜訪布萊克的人都還記得,他總是心不在焉地坐在書桌前,透過西面的窗戶,眺望過城市裊裊的煙霧,一直盯著那座聳立著的尖塔。日記內容極其單調,儘是些恐怖的夢境以及熟睡時與那邪惡之物的聯繫愈發強烈。其中提及過一天晚上,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穿戴整齊地出現在路上,正毫無意識地向西面的學院山走去。他反覆在記錄中贅述稱,尖塔中的邪惡之物清楚地知道在哪裡能夠找到他。
據其他人的回憶,7月30日之後的那一周,布萊克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他不再穿衣服,所有食物都是電話訂購的。來訪的客人注意到了床邊的繩子,他解釋說由於夢遊迫使他每晚將自己的腳綁在床上,這樣就會束縛住自己,或是在解開繩索的時候能夠醒來。
在日記中,布萊克記述了那段令自己崩潰的可怕經歷。30日的那天深夜上床之後,他突然發現自己正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著行進。他只能看見一縷縷微弱的藍光,但卻能聞到四周充滿了惡臭,還聽見頭頂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當他開始走動時,就會被腳下的東西絆倒並發出聲響,與此同時,頭上便會如回應般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音——一陣模糊的騷亂,其中還夾雜著在木頭之間緩緩滑動的聲音。
期間有一次,他伸著手摸索到了一個頂端空蕩的石頭立柱,而後又發現自己抓住了砌在牆體內的樓梯的一節橫樑,並摸索著不向上方那個更為惡臭的地方爬去,接著,一陣滾燙的熱氣撲面而來。此時,他的眼前呈現出了萬花筒般虛幻的景象,卻又立即消融在一片深不可測、黯黑無際的深淵之中,無數更為黑暗的世界和太陽就在這深淵中旋轉著。他想起了遠古傳說中的終極混沌——在混沌的中央滋生了萬物之主——盲目痴愚的阿撒托斯。成群的、毫無心智的無形舞者環繞在它的周圍,舞者無可名狀的爪子中緊握的、惡魔般的長笛奏出單調的曲子使它平靜安息。
這時候,外界響起了一陣尖銳的聲響將他從麻木中喚醒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身處於恐怖之地。他一直都不知道剛才那是什麼聲音——可能是燃放得較晚的煙火,整個夏天聯邦山上都能夠聽到當地居民為了祭拜恩主或是他們義大利故居的聖人而燃放焰火的聲音。無論如何,布萊克尖聲驚叫著,瘋狂地跑下樓梯,跌跌撞撞地在滿是雜物的房間中穿梭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