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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而走向旁邊的一個書架,去翻看了上面僅有的幾本書籍。其中有一本是十八世紀時的《聖經》,還有一本差不多同一時期的《天路歷程》,裡面的插畫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木版畫,是由年鑑編寫者以賽亞·托馬斯印製。還有一本科頓·馬瑟(1)寫的《基督徒在美洲的光輝事跡》,十分破舊不堪。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明顯是同一時期的書籍。就在這時,我注意到一個明晰的聲音,來自我頭頂上的房間發出的走路聲。我簡直驚呆了!剛才我不斷地敲門,並沒有人回應啊!但是很快我就反應過來,或許那個人之前一直在熟睡,只是剛剛才醒過來。這麼一想,我就不那麼震驚了,繼續聽著從樓梯傳來的吱吱呀呀的腳步聲,那個人走下樓來了。他的腳步聲聽起來十分沉重,裡面也帶著一絲謹慎和好奇。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尤其是他那沉重的腳步聲。我記得在我進屋的時候,把房門關上了。腳步聲停了一會兒,很顯然那個人是發現了我停在廳里的自行車。然後我就聽到那個人顫顫巍巍地摸索著門閂,把大門打開了。
我看到,門口站了一個外貌極其古怪的男人,我本想大聲驚呼出來,但是良好的教養克制住了這一想法。他上了年紀,鬍子花白,衣衫襤褸,外貌和體格讓我不由得心生敬意和好奇。儘管從整體看上去會給人一種衰老又貧困的感覺,但他的身高超過六英尺,身體結實又強壯,身材比例也很好。他那長長的鬍鬚從臉頰上開始長,幾乎將他的整個臉都給遮住了。我甚至沒有想到,他的面色非常紅潤,皮膚也沒有什麼皺紋。高高的額頭上散落下幾縷花白的頭髮,已經因年老而變得稀疏了。他的雙眼是藍色的,雖然有一點充血,但是眼光里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激情和熱烈的情緒。這樣的外貌實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我猜想,他過去一定是一位高貴又帥氣的人,只是現在變得邋遢不堪了。他現在的邋遢模樣,讓我感到非常無禮又帶有攻擊性。我沒法說清楚他身上到底穿了些什麼,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堆破布,堆在了一雙又高又沉的靴子上面,整個人的骯髒程度也是難以言表。
他的外表讓我本能地產生出了一種恐懼感,我已經準備好面對他的某種敵意。因此,當他示意我坐到一把椅子上,並用一種微弱的聲音對我說話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卑躬屈膝和假意迎合,讓我大為驚訝,因為這與我的想像極不協調。他說的話聽上去很奇怪,帶有很濃郁的北方口音,我本以為這種口音已經消失很久了。直到他坐下來,跟我面對面地談話,我才仔細地辨認出他在說什麼。
他向我傳達了問候:“你是被困在暴雨中了吧?幸虧你就在這房子附近,進來躲雨是對的。我想我剛才是睡著了,要不然我一定會聽到你的敲門聲。畢竟我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年輕了,最近,除非是很強烈的聲音,要不然我都聽不到。你是不是旅行了很長的距離才走到這裡?自從他們把阿卡姆的驛站拆除,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到過路人了。”
我回應道我是打算去阿卡姆的,並且向他表達了自己的歉意,自己不應該這麼粗魯冒犯地進入他的房子。
聽完我的話,他便繼續說道:“很高興見到你,年輕人。在這裡已經很難看到新的面孔出現了。最近的日子裡,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讓我打起精神了。我猜你是從波士頓過來的吧?我從來沒有去過波士頓,但是我能一眼認出從城裡來的人。1984年的時候,我們這來過一個男教師,但他後來突然離開了,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說到這裡,這位老人突然輕聲笑了起來,我問他為什麼笑,他沒有回答我。他看上去心情非常好,然而從他的外表來看,他又有很多怪癖之處。有那麼一會兒,他一直用一種過分親切熱情的態度跟我交談。突然我就想起了剛才看到的那本書,這本書對我的影響還是遲遲揮之不去,於是就問他是如何得到如此罕見的皮加費塔的《剛果王國》這本書。很明顯,他猶豫了一下,不太想回答。但是我對那本書的好奇已經完全戰勝了我初次看到這棟房子到現在所累積的恐懼感。我自我安慰道,我提出的這個問題不會是一個令他尷尬到難以回答的問題。幸好接下來他還是慷慨又順暢地回答了我。
“哦,你是說那本關於非洲的書吧?那是埃比尼澤·霍爾特船長在1968年的時候賣給我的。可惜他後來死在戰場上了。”我知道關於埃比尼澤·霍爾特的一些事情,在之前的宗譜學調查中見過這個名字,但獨立戰爭之後就再也沒有找到與這個名字相關的任何記錄。因此當我聽到他說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眼前一亮。我對他說,我很想知道他能否對我正在努力調查的工作予以幫助,並打算稍後向他詢問相關的事情。
接著,他繼續說道:“埃比尼澤在一艘塞倫商船上工作過很多年,從每個港口都帶回過不少獵奇的東西。我猜他是在倫敦得到這本書的,他以前喜歡在商店裡買東西。我曾經去過他家一次,就在一座山上,他在那兒倒賣馬匹。當我第一眼看到那本書的時候,我就被裡面的插圖吸引住了,所以就用一些東西跟他交換了這本書。這真是一本奇怪的書,讓我戴上眼鏡看看。”這個老人在自己身上穿的破布里摸索著,找出一副髒兮兮的眼鏡,那眼鏡簡直太古老了,鏡片是八邊形的,鏡框是鐵的。戴上眼鏡之後,他從桌子上拿起那本書,滿懷愛意地將它輕輕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