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頁
古老的居民早已離去,外來人也不願在此居住。法裔加拿大人曾嘗試過在此定居,義大利人也嘗試過,波蘭人來了又走。究其原因,並不是因為某些看得見、聽得到或能夠解決的東西,而某些想像中的東西才是癥結所在。這裡總會給人不好的聯想,就連晚上也不會讓人有個安穩的夢境,外來者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才一直對此處敬而遠之吧。老阿米·皮爾斯所記得的那些有關奇異日子的事情從未向任何人提起,他的腦子這些年來一直有些奇怪,但他卻是唯一一個仍然留在這裡,也是唯一曾提及過那些奇異日子的人;而他之所以敢這樣做,是因為他家緊挨著一大片曠野和環繞阿卡姆的公路。
山上曾經有一條公路穿過山谷,徑直通向那片現在被稱為枯萎荒野的地方。但人們現在已經不用那片土地,而是新修了一條蜿蜒向南的道路。曠野里雜草叢生,卻也能夠依稀找到原有小路的痕跡,毫無疑問,即使一半的凹陷處注滿水從而成為新的儲水池,也仍然會有一些遺蹟保留下來。那時,這片陰暗的森林將會被伐盡,清澈蔚藍的水面倒映著藍天,蕩漾著粼粼的波光;而那片荒涼的草原將會永遠被埋在深深的水底。那些怪異日子裡的秘密也會同古老的海洋傳說,以及原始星球上所有的秘密一起埋藏在水底。
當我進入這片山地和山谷去考察新水庫時,人們告訴我此乃邪惡之地。而在阿卡姆時,人們就已經同我這樣講過。這裡是一個充斥著女巫傳說的古老小鎮,因此我認為,數個世紀以來,這裡邪惡的事情一定是祖母們悄悄向孩子們講述而流傳下來的。“枯萎荒野”這名字對我來說是非常古怪和誇張的,都不知道它是怎樣變成這些清教徒的民間傳說的。但是後來當我親眼看到雜亂、向西延伸的幽暗山谷和斜坡時,除了那些古老的神秘傳說,我不再懷疑這裡的一切。我看到這片荒地時,正值清晨,但樹木的陰影一直潛伏在那裡。樹木長得過於茂密,枝幹過於龐大,根本不適合作為健康的新英格蘭木料。昏暗的山谷之間異常寂靜,地面上布滿潮濕的苔蘚,多年的腐敗物鋪在了上面,因此地面都是軟綿綿的。
在開闊的區域,主要是舊公路沿線附近的山坡上坐落著一些小農場;有時會看見農場建築依舊矗立著,有的地方只有一兩座農場,而有些地方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煙囪以及逐漸被埋沒的地下室。野草和荊棘叢生,鬼鬼祟祟的野生動物在灌木叢中穿梭,發出沙沙的響聲。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不安和壓抑的陰暗之下;所有的觸覺都感受到了虛幻和怪異,似乎視角的某些要素或是色彩的明暗對比都被扭曲了。我不再驚訝外來者拒絕居於此處,因為這裡根本無法讓人入睡。這裡像極了薩爾瓦托·羅莎的風景畫;像極了恐怖傳說中某個被禁止打開的木版畫。
即使如此,這一切遠不及枯萎荒野那般糟糕。當我偶然來到寬闊的山谷底部那一刻,我終於理解了這怪異的名字——因為實在沒有其他名字能夠適合這裡了,也沒有其他地方能夠稱得上這個名字;就好像是詩人目睹這裡後而特地撰造的名字。視線所及之處,我想這一定是火災肆虐後的結果;五公頃的暗灰荒地仰面朝向天空,就像森林和田野里被酸性物質蠶食而形成的大塊斑點,但為什麼這塊荒地上再也沒有長出新的生命?它主要位於古老公路沿線的北側,略微占據了南面的一小部分。我竟莫名地不願意接近這片土地,但最終因為我的工作需要,還是穿過了這裡。這片廣闊的荒地上沒有任何植被,只覆蓋著一層灰色的粉塵和灰燼——似乎從未有風將其吹散。靠近這片荒野的樹木呈現出病態、發育不良的樣子,枯死的樹幹或豎立著、或潰爛在荒地邊緣。當我快速地走過這片區域時,看到右面的地上散落著舊煙囪坍塌後的瓦礫以及一個古老的地下室,還有一口深不見底的幽暗廢井,從那裡面飄出的污濁蒸氣與太陽的光線怪異地嬉戲著。即使遠處那片廣闊、漆黑的林地與這裡相比起來,也更易於接受;而我也不再驚異於阿卡姆人那些恐怖傳說。附近沒有任何房屋或是建築遺蹟,即使是在過去,這也一定是個孤僻荒涼之地。黃昏時分,我害怕再次穿過這片不祥之地,便沿著南面那條彎曲的小路迂迴到小鎮。我茫然地希望天空上能夠聚攏一些雲朵,因為對於頭頂那空蕩深邃天空的恐懼早已深入了靈魂。
晚上的時候,我向阿卡姆地區的老人們詢問了那片枯萎荒野,以及很多人閃爍其詞悄聲說著“奇異日子”指的是什麼。我只知道這些神秘的事情遠比我想像得時間近很多,除此之外,我未能得到任何滿意的回答。這並非是古老的傳說,而是那些講述者有生之年所經歷過的。事情發生在八十年代,有一家人突然失蹤或是被殺害了。講述者的話可能並不準確,因為他們都告訴我不要在意老阿米·皮爾斯那些瘋狂的故事。聽說他獨自住在古老破舊的農舍——而那是樹木最先開始變得濃密的地方,第二天,我就去找到了他。那裡古老得竟令人感到害怕,並且已經從中滲透出歷經歲月的老房屋特有的難聞味道。我敲了很長時間的門,他才終於聽到,當他拖著腳步怯怯地走向門的時候,我能判斷出他並不想見到我。他沒有我所預料的那般虛弱;但他的眼睛怪異地低垂著,不整潔的衣著和灰白的鬍子使他看起來非常憔悴和消沉。由於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講述他的那些故事,我便假裝為公事而來;告訴了他有關我的調查事項,並含糊地詢問了他一些關於該地區的問題。他遠比我以為得要機智和淵博,他和我在阿卡姆地區交談過的所有人一樣,能夠很快就明白我所說的內容。他和這個即將建成水庫的地方的鄉下人並不一樣。他並不反對周圍數英里的古老森林和農田即將要被清除掉,不過若不是他的房屋位於即將改造成湖泊的地域範圍之外的話,也許他也會抱怨不滿的。他在這古老幽暗的峽谷已經居住了一輩子,而如今面對著這裡即將被毀滅的命運,他所表現出來的卻只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它們最好現在就沉沒在水底——最好自那些奇異的日子就被淹沒。說出這句話後,他原本就沙啞的聲音更加低沉了,而此時他的身體前傾著,右手的食指也開始顫抖地指點著,令人印象非常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