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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年8月3日下午,箱子如期而至。箱子一到,就立刻被運到一個很大的房間,裡面擺滿了羅伯特和亞瑟從非洲帶回的樣本藏品。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只能從僕人們的口中,以及事後對現場留下的物品和文件的調查來推測了。每個人的說法不一,其中最為詳實和連貫的版本出自年邁的管家索姆斯之口。據這位可靠的管家說,箱子打開之前,亞瑟·傑明將其他所有的人都趕出了房間,緊接著大家就聽到了他急急忙忙用錘子和鑿子打開箱子的聲音。箱子打開後,有那麼一段時間房間裡是徹底寂靜的,索姆斯也記不清楚這段寂靜的時間到底持續了多久,不過大約在不到十五分鐘之後,房間裡就傳來了亞瑟·傑明極其恐怖的尖叫聲,然後就看到他從房間裡火急火燎地跑出來,跑向房子前門的方向,就好像他身後有可怕的敵人在追他一樣。索姆斯記得當時亞瑟的臉色慘白,但又平靜得可怕,那神情真的是難以描述。當他快要走到前門的時候,似乎想起了什麼,又飛一般地跑回來,最後消失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僕人們被亞瑟的舉動嚇得目瞪口呆,站在樓梯口不停地向下張望,但是他們再也沒有看到他們的主人亞瑟先生。不一會兒,他們就聞到了一股從地下室里飄上來的油味。天黑之後,從地下室通往院子的門那邊發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響。一個馬童看見亞瑟·傑明從頭到腳都閃著油光、冒著油味,偷偷地溜出房子,消失在房子周圍的黑色荒野之中。然後,所有人都目睹了亞瑟·傑明無比恐怖的自殺過程。僕人們看到荒地上冒出一道火光,隨後騰起了一大團火焰,亞瑟·傑明被焚燒的人體火焰直直地沖向了天空。自此,傑明家族不復存在。
人們沒有將亞瑟·傑明燒焦的殘骸碎片收集起來埋葬,是因為他們後來發現了一些東西,尤其是箱子中的標本女神。標本女神乾枯萎縮,滿是蟲蛀,令人作嘔,但是依然能辨別出它是一具某種未知的白色類人猿做成的木乃伊,但毛髮比所有有記載的類人猿都要少,而且長相跟人類難以置信地接近。如果更多地去描述細節很可能會讓讀者們感到不舒服,但是有兩個最顯著的特徵必須要說明,因為這兩個特徵無論是和韋德先生的非洲探險筆記內容對照,還是和剛果地區流傳的白神與類人猿公主的傳說對照,都相似得可怕。這兩個特徵是這樣的:首先,那個掛在木乃伊女神脖子上的小盒子上面刻的紋章,正是傑明家族的紋章;其次,正如維爾哈倫在信中半開玩笑時說的那樣,木乃伊女神那乾癟的面容,跟敏感的亞瑟·傑明那張慘白的、充滿了反常的恐懼的臉,真的有明顯的相似之處,而他自己又正是韋德·傑明和那位神秘妻子的曾曾孫。皇家人類學會的成員們把木乃伊女神燒毀,並把那個刻有傑明家族紋章的小盒子扔進了深井裡面,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還堅決否認這世上曾經存在過亞瑟·傑明這個人。
(戰櫻譯)
塞勒菲斯
Celephaïs
本篇小說寫於1920年11月初,首次發表在業餘雜誌《彩虹》(Rainbow)的1922年5月刊上。該雜誌的女主編後來成為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妻子。本篇小說是洛夫克拉夫特動人又精妙的“鄧薩尼式”小說之一,在構思上跟鄧薩尼勳爵發表在《奇譚錄》里的一篇作品《托馬斯·沙普先生的加冕禮》(The Coronation of Mr.Thomas Shap)存在某些相似之處。《托馬斯·沙普先生的加冕禮》中描寫了一個人在夢境中過著另一種生活的故事。很顯然,這篇故事是基於一個夢境,正如洛夫克拉夫特在一本札記中寫的那樣:“夢想著飛躍城市。”還有另一句相關的描述:“人的靈魂穿越回過去的世界——或者是想像中的國度——並把身體的軀殼留了下來。”
“我在一周前寫了《塞勒菲斯》,昨天早上完成了《自外而來》。”(參見1920年11月19日洛夫克拉夫特寫給法蘭克·貝爾納普·隆恩的信件)本稿可能是由他人代打的。
夢境中,庫拉尼斯望見了坐落在山谷里的城市、遠處的海岸,以及落滿積雪的山峰峰頂,從那裡能夠俯瞰大海,還看到了塗著華麗色彩的大帆船正揚帆駛出港口,向著遙遠的海天相接之地駛去。夢境中,他被稱為庫拉尼斯,而醒來之後,他又有別的稱謂。在夢中有個新名字沒什麼不正常,因為他是家族中僅剩的成員,倫敦城裡成千上萬的冷漠之人中,能跟他說說話,並讓他想起自己曾經是誰的人並沒有幾個。他失去了財產和土地,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他,他只是喜歡做夢,並且把夢的內容記錄下來。看過他文字的人,無一例外都對他冷嘲熱諷,所以有那麼一段時間,他不再把自己的文章示人,後來也就慢慢地停止了寫作。因為他越是從自己生活的世界裡脫離出來,他的夢境就變得越發美妙,而這樣的美夢是無法用文字表達在紙上的。庫拉尼斯的想法跟現代人不一樣,他不認為自己應該像其他作家那樣寫作。當其他作家們極力地給生活穿上神話的刺繡長袍時,庫拉尼斯卻將這件長袍剝下,讓現實那醜陋的軀體裸露出來。在這樣特立獨行地追求美的道路上,庫拉尼斯一直是獨自一人。當事實和經驗不能揭示出他所尋找的美時,他便轉而到想像和幻覺中去尋求美。然後他就發現,他想找的美就在他家裡的台階上,就存在於他朦朧的兒時記憶中,那裡有他曾聽到過的故事和做過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