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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斯特向我講述了他獲得樣本的過程。這是一個非常健壯的樣本;他是個穿著得體的外鄉人,剛坐火車抵達博爾頓,並且準備去博爾頓毛紡廠里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穿過鎮子的路很長,因此當旅行者在我們的農舍前停下來詢問去工廠的路時,他的心臟就已經負擔不起了。雖然韋斯特建議他使用藥物促進心臟跳動,但他拒絕了,並且在片刻之後突然跌倒在地停止了呼吸。可以想見,對於韋斯特而言,這具屍體幾乎就是天降的禮物。在簡短的談話中,陌生人已經明確表示博爾頓鎮上沒人知道他的到來,而搜索過他的口袋後,韋斯特發現他的名字叫做羅伯特·萊維特,來自聖路易斯,因此顯然不會有家庭成員立刻發現他已經失蹤了。如果我們沒能復活他,那麼不會有人知道我們的實驗。我們能把實驗樣本埋在房子與波特墓地之間的那座茂密的森林裡。如果他復活了,我們會變得聲名遠播,而且永遠被人們銘記。所以,韋斯特毫不遲疑地將防腐藥劑注射進了屍體裡,確保它能新鮮地保存到我回來後再進行實驗。但韋斯特所提到的心臟問題讓我有些擔心,因為那可能會導致實驗失敗,但韋斯特似乎並不太在意。他希望自己最終能獲得以前從未獲得過的結果——恢復死者的心智,將它變成一個正常的活物。
因此,在1910年7月18日夜晚,韋斯特與我一同來到了地下實驗室,看到了那具靜躺在炫目弧光燈下的白色軀體。防腐藥劑的效果好得不可思議,我出神地盯著那具躺在台子上的健壯屍體。它已經躺了兩個星期了,但卻沒有一點點屍僵的跡象。我甚至靠上前仔細看了看它是否真的像韋斯特所保證的那樣的確已經死了。隨後我發現他所說的的確不假;同時也想起在使用復活藥劑前我們必須仔細檢查死者是否還有生命跡象,因為如果原有的生命活力還存在的話,藥劑是不會生效的。當韋斯特開始進行準備工作時,新實驗的複雜程度讓我感到有些驚訝;這些程序是如此的複雜,以至於他完全不信任那些雙手沒有自己靈活的人能夠做好這些工作。在告誡我不要接觸屍體後,他先將一種藥物從屍體手腕上之前注射防腐藥劑時留下的針孔旁邊注射了進去。他說這種藥物能夠中和防腐成分,並且讓屍體進入自然鬆弛狀態,以便隨後注射的復活藥劑可以正常地生效。稍後,死者的肢體出現了一些輕微的顫抖和改變,於是韋斯特用一個枕頭樣的東西猛地捂住了死者還在抽搐的臉,直到屍體完全安靜下來,可以實施復活後才停止下來。那個面色蒼白的狂熱分子針對毫無生命跡象的屍體又做了一些例行性的檢查,然後滿意地撤了回來,最後將精確定量的生命藥劑注入了死者的左手手臂。那份藥劑是當天下午準備的,比起大學裡我們剛開始摸索這項研究時所使用的藥劑,這份藥劑要細緻精確得多。這是我們使用過的第一具真正新鮮的實驗樣本,我無法描述在等待結果時感受到的那種令人屏息的瘋狂懸念——我們第一次有了理由去期待那具屍體會張開嘴說出某些有邏輯的話語,或許它會告訴我們它在無法逾越的深淵的另一邊究竟看到了什麼。
但韋斯特是個唯物主義者,他不相信靈魂的存在,並且將意識全都歸結為身體活動產生的現象;所以他不相信死者會告訴自己那些存在於死亡這道屏障之後的深淵與洞窟里還藏著什麼令人恐懼的秘密。在這一問題上,我並非完全贊同他的看法。我模模糊糊、出於本能地保持著我的祖先們流傳下來的原始信仰;因此當我看著屍體的時候,心裡不由得產生了些許敬畏與膽怯的期待。此外,我也沒辦法擺脫那晚我們在阿卡姆城裡的那座廢棄農舍里第一次進行實驗時留下的陰影——沒辦法忘掉那聲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尖叫。
片刻之後,我就意識到這次實驗肯定獲得了部分成功。一絲色彩很快就浮現在了屍體那白堊色的臉頰上,並且在那茂密的黃棕色鬍渣下奇怪地擴散開來。韋斯特將手按在屍體的左手手腕上,試圖找到它的脈搏。隨後,他突然用力地點了點頭;幾乎在同時,傾斜在屍體上方的那面鏡子上出現了一些霧氣。隨後,屍體出現了一些肌肉痙攣的跡象。接著我們聽到了一聲呼吸,並且看到胸口出現了起伏。我看著那雙緊閉的眼睛,覺得好像看到了它們在顫抖。然後,它睜開了眼。那眼睛是灰色的,鎮定,而且鮮活,但依舊沒有靈氣,甚至沒有好奇的神色。
我突然間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便靠近它漸漸紅過來的耳朵輕聲問些問題;試圖在它的記憶還未褪去之前詢問有關其他世界的情形。雖然後來發生的可怖變故讓我徹底打消了那些想法,但是我還記得自己提出的最後一個問題——因為我在它的耳邊重複了好幾次。我問它:“你到過哪裡?”我不知道它究竟有沒有回答,因為那對飽滿的嘴唇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我非常確信自己在那一刻看到它薄薄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形成了一些像是發聲的嘴形,我覺得那應該是“只有現在”——如果那個短語真的有任何意義或聯繫的話。正如我所說的那樣,在那一刻我感到了一陣狂喜,因為我確信我們已經達成了一個偉大的目標;這是第一次有一具復活了的屍體能夠在理性的指揮下說出清楚的詞句。接著,屍體的下一個舉動再度證明了我們的偉績;毫無疑問,復活藥劑第一次獲得了徹底的成功,第一次讓死者獲得了有理性的人造生命——至少在當時是這樣的。但隨著成功一同到來的是最為令我膽寒的恐懼——我害怕的並不是那具屍體說出的話語,我害怕的是剛才就發生在我眼前的事情,那個與我同享事業前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