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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危險時,他毫不畏縮;犯下罪行時,他無動於衷。我覺得當他證明了自己的觀點,讓復活的生命了具備理性思維後,這種瘋狂發展到了頂峰,他開始試圖征服全新的領域——用人工方法復活從屍體上分離的一部分肢體。他有了一些全新的瘋狂想法——他試圖證明從自然的生理系統上分離出來的器官細胞與神經組織也有著獨立的生命力;並且實現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初步成果——他利用一隻很難描述的熱帶爬行動物所產下的即將孵化的卵,創造了一些能夠人工餵養並且不會死亡的組織器官。他迫切地想要證實兩個生物學方面的命題——其一是在缺乏大腦控制的情況下,脊髓與各種神經中樞能否表現出任何的自我意識和理性行為;其二是除了細胞的物質聯繫外,用手術方法從一個活體生物上分離出的各個部分之間是否存在有某些無形的連接。所有這些研究都需要大量剛被殺死的新鮮人類屍體——而這就是赫伯特·韋斯特參加一次世界大戰的原因。
真正難以言說的鬼怪事情發生在一所位於聖埃洛伊戰線後方的戰地醫院裡。那是1915年3月下旬的一個午夜。我至今仍然懷疑整件事情只是一場精神錯亂的可怕噩夢。當時韋斯特在一座穀倉模樣的臨時建築的東側房間整理出了一個私人實驗室,聲稱他要用那個實驗室研究一種顛覆性的全新方法,治療目前完全不可能恢復的傷殘人員。在那個地方,他就像是在血淋淋的肉鋪里工作的屠夫——他處置和歸類某些東西時表現出的輕率隨意讓我難以適應。雖然他的確為傷員做過幾次奇蹟般的手術;然而,最讓韋斯特得意的卻是那些不那麼公開也不那麼仁慈的事情。戰場上充滿了各種糟糕透頂的嘈雜聲音,可當韋斯特從事那些工作時經常會傳出更加奇怪的響動,讓他不得不找大量的理由來解釋那些聲音。在所有那些聲音中,最經常出現的是轉輪手槍的射擊聲——在戰場上這種聲音沒什麼奇怪的,但在一座醫院裡就有些不同尋常了。韋斯特醫生並不打算長久保存自己復活的樣本,更不打算讓更多人見到它們。除開人體組織外,韋斯特也使用了許多他為了這一古怪目的特意培育的爬行動物胚胎組織。相比人體上的材料,這些胚胎組織能更好地維持那些沒有器官的組織碎片的活力,這也是我的朋友使用它們的主要動力。他將滿滿一大桶爬行動物的細胞組織擺在了實驗室陰暗角落裡的一座奇怪的孵化爐上,並蓋好蓋子,讓那些東西在桶子裡自由膨脹、生長與繁殖。
那天夜裡,我們得到了一具非常優秀的新樣本——一個身體健壯,同時又非常聰明,擁有敏銳神經系統的男人。諷刺的是,他就是那個曾幫助韋斯特獲得軍隊職務的軍官;在那個時候他其實已經成了我們的助手。此外,他過去也曾在韋斯特的指導下秘密研究過一些屍體復活的理論。這個人就是少校埃里克·莫蘭·克拉彭李爵士,我們部門最出色的外科手術醫生。司令部得知前線戰事吃緊的時候便匆匆將他派到了聖埃洛伊防區。來的時候,他搭乘勇敢的羅納德·希爾中尉駕駛的飛機,結果在抵達目的地前被敵軍擊落了。當時的情況非常驚人和可怕;希爾的屍體已經無法辨認了,而那位著名的外科手術醫生的頭幾乎被割了下來,但身體的其他部位都很完好。韋斯特貪婪地抓住了那具曾經是他的朋友與同行的屍體;回到實驗室後,他割下了屍體的頭部,並將其放進那個裝著多汁爬行動物組織的可怕大桶,留作將來的實驗材料,然後他又將剩下的屍體擺上手術台,準備進行接下來的實驗。看到這一切,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向屍體注射了新的血液,然後將沒有了頭部的脖頸上某些靜脈、動脈,以及神經纖維連接了起來,再從一具穿著軍官制服、尚未進行辨認的屍體上移植了一塊皮膚蓋住了那塊可怕的創口。我知道他想要幹什麼——他想看看這具非常完好的屍體在沒有頭部的情況下能否表現出任何智力方面的行為,能讓我們認出那還是埃里克·莫蘭·克拉彭李爵士。作為一個曾經學習過屍體復活技術的學者,如今他所留下的這具沉默的軀幹就要被可怖地喚起來證實他所學習過的那些東西了。
時至今日,我依舊覺得自己還能看見那天韋斯特在不祥的電燈燈光下將他的復活藥劑注射進那具無頭屍體的手臂時的情景。我無法描述那幅情景——如果我想要描述當時發生的事情,我肯定會昏厥過去,因為那個瘋狂的房間裡充滿了讓人覺得陰森恐怖的東西,黏稠的地板上覆蓋著幾乎能沒過腳踝的血液和人類屍體殘塊,遠處陰暗角落裡亮著一盞不斷閃爍著的藍綠色鬼火,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畸形爬行動物組織則擺放在鬼火上不斷烘烤著,恣意生長,冒出一個個氣泡。
實驗樣本有著非常優秀的神經系統。韋斯特對它進行了反覆的觀察。大多數事情都在預料之中;當屍體開始出現一些細微的抽動時,我看到韋斯特的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色。我覺得他已經準備好用這次實驗來證明那個他越來越堅信的觀點了,即意識、理智與個性能夠在沒有大腦的情況下獨立存在。人體中不存在一個連接著各個系統的核心靈魂,它僅僅是一台具備神經系統的機器,其中每一個部分都或多或少是獨立完備的存在。有了這一成功的證明,韋斯特就能將生命的秘密從神話那一欄里剔除出去了。沒過多久,屍體開始更加劇烈地抽動起來,而且在我們貪婪的注視下,開始以一種恐怖方式掙紮起來。我看見它的雙臂令人不安地扭動,它的雙腿伸直了,各種肌肉都收縮緊繃地表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扭動姿態。接著,那具無頭的東西猛地伸出了自己的雙手,做出了一種明顯是絕望無助的姿勢——這種有智性的絕望表現顯然足以證明赫伯特·韋斯特提出的所有理論。顯然,神經系統在回憶那個人臨死前的最後舉動:掙扎著想要從一架即將墜毀的飛機里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