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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屍體會在華美的包裹中安息數千年之久。在那些卡沒來拜訪的歲月里,它們茫然地直視著上方,等待著某一天奧西里斯重新為它注入卡與靈魂,帶領著那些僵直的亡者軍團再度從他們長眠的沉沒宅邸殺出。那會是一次光榮的重生——但並不是所有的靈魂都會獲得這種嘉獎,不過也不是所有墓穴都能不受侵擾地保留下來,所以可以想見必然會有某些荒謬怪誕的錯誤,以及某些殘忍可怖的畸變。直到今天,阿拉伯人依舊會私下嘟噥著某些不潔的集會,以及某些在被遺忘的地下深淵裡舉行的不淨儀式——只有能飛行的卡與沒有靈魂的木乃伊才能夠拜訪那樣的深淵,並毫髮無損地返回來。
或許,最讓人戰慄到血液凝固的東西,還是傳說中那些為了墮落的宗教把戲而創造出來的邪惡產物——那些模仿古代神祇,用動物的頭顱與人類的軀幹及四肢人工拼接起來的混合木乃伊。埃及歷史的每個時期都有著將神聖動物製成木乃伊的傳統,因為人們想讓那些神聖的貓、公牛、朱鷺、鱷魚等等動物有一天能在更偉大的榮光中返回現世。但只有在埃及逐漸衰落的年代裡,人們才會將人類與動物混合進同一具木乃伊里——只有在逐漸衰落的年代裡,當人們不再理解卡與靈魂所享有的權利與特權時,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沒有任何傳說會提及這些混合木乃伊的結局——至少沒有在公開的傳說里提到過——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哪個埃及考古學家發現過這樣的木乃伊。而那些在阿拉伯人中間流傳的謠言實在太過瘋狂,讓人難以相信。他們甚至暗示說,老卡夫拉——斯芬克斯雕像、敞開著的入口神廟以及第二金字塔的所有者——就生活在地下的深處,並且與食屍鬼女王尼托克里斯共結連理,一同統治著那些既不是人也並非野獸的木乃伊。
我所夢到的就是這些東西——我所夢到的就是卡夫拉以及他的配偶還有他麾下那支由混合死者組成的奇異軍隊,這也是為什麼我在意識到自己已忘記了“我”在夢中的形象後,會發自內心地感到寬慰與高興。我所經歷的最恐怖的夢境牽涉到了白天我自問自答的那個無聊問題——當我注視著沙漠裡那座神秘難解的雄偉雕刻時,我曾納悶,那些靠近神廟的未知深淵會秘密地聯繫著怎樣一些東西?這個問題在當時顯得既天真幼稚又異想天開,而此刻卻在我夢裡增添了一份歇斯底里、精神錯亂的瘋狂意味……斯芬克斯最早被雕刻出來時究竟象徵著怎樣一些可憎而巨大的畸形怪物呢?
我的第二次清醒——如果我當時的確從夢裡醒過來的話——留下了一段極度恐怖駭人的記憶。雖然我的生命里充滿了絕大多數人不曾體驗過的驚險故事,但回顧我所有的經歷,除了緊隨其後發生的事情外,沒有什麼能與這段記憶相提並論。我之前說過,繩索那難以想像的長度揭露出我正處在災難性的地底深處,而如瀑布般下落的繩索迅速地掩埋了我,讓我喪失意識昏迷了過去。可這個時候,隨著知覺的逐漸恢復,我意識到整堆繩索的重量已經消失了;接著,在翻身過來後,我發覺自己依舊被綁著、塞著嘴、遮著眼,但某些東西已將那山崩般傾斜在我身上、讓我幾乎透不過氣的繩索堆給移走了。當然,我只能漸漸地體會這種情況所蘊含的深意;不過,我覺得自己的神經早給折磨得疲憊不堪,已經沒辦法再度體會這新至的恐怖了,不然我肯定會再度昏迷過去。我只知道,我孤身一人……並且與什麼東西一同待在這深淵裡。
在我能構想出什麼新的念頭繼續折磨自己的神經,或是繼續嘗試逃脫被束縛的困境之前,一些新的事情逐漸顯露出了端倪。疼痛不再像之前那樣齧咬我的手臂與腿腳,而我似乎被大量乾涸凝結的血液包裹著。但我清楚自己之前的創口與瘀傷絕不可能流出如此之多的血液。同時,我的胸腔似乎被戳刺出了一百道傷口,就像某些極具攻擊性的巨大朱鷺啄出來的一樣。顯然挪走繩索的東西並不友善,而且它在我身上戳刺出可怖傷口的時候,似乎被什麼事情給阻止了。然而,這個時候,我的感覺卻與正常的期望截然相反。我並沒有任由自己陷入絕望的無底深井,而是鼓起了新的勇氣,並且開始採取進一步的行動;因為這時我意識到這些邪惡的力量仍是有形的物體,在相同的情形下,一個無所畏懼的人依然會遇到這些東西。
依靠這種想法帶來的力量,我再次開始掙脫身上的束縛,就好像在聚光燈與群眾的歡呼聲中經常表演的那樣,用上了我一生積累下來的所有技藝。我開始全神貫注地思索那些逃生過程中的熟悉細節,而由於長繩已消失不見,我隱約開始重拾之前的信念,再次試著相信那些最恐怖的東西不過都是些虛無的幻覺而已,相信從來都沒有什麼可怕的豎井、無底的深淵,或是無限冗長的繩索。難道我不正在斯芬克斯近旁的入口神廟裡麼?我無助地躺在這裡的那會兒,那些鬼祟的阿拉伯人是不是已經悄悄溜了進來?不論如何,我必須擺脫束縛。我要掙脫繩索站起來,拿掉塞嘴布與眼罩,用眼睛去捕捉從任何光源露出的點點微光。我甚至樂意與那些邪惡而奸詐的仇敵們打上一架!
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長時間才擺脫這些累贅,但這肯定會比我在公開表演時花的時間長。因為我此刻受了傷,精疲力竭,而且之前昏迷的經歷也讓我感到無比虛弱。當我最終重獲自由,摘除掉眼罩與塞嘴物的阻隔,並深深吸入一口凜冽、潮濕、泛著邪惡香味但也變得更加可怕的空氣後,我發現自己已經痙攣,疲憊得無法立刻行動了。於是,我躺下來,試圖暫時花一點時間伸展自己被彎曲與碾壓過的軀體,同時睜大眼睛捕捉任何可能的光線,期望能從中獲得些許自己所處位置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