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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蹤之前,韋斯特住在一座充滿高雅格調的古樸大宅里。那座房子能夠俯瞰到波士頓的一座墓地。他選擇這座房子純粹是因為它的象徵意義和一些奇異的美學原因,因為墳地里的大多數墓穴都是殖民地時期下葬的,因此對於那個想要尋找新鮮屍體的科學家而言沒有多少用處。他從外面找來工人秘密建造了一個地窖當作實驗室,並且安裝了一個巨大的焚化爐用來安靜並徹底處理掉那些病態實驗或者邪惡娛樂活動留下來的屍體、碎塊以及對戲仿自然生命的人造物。在挖掘地窖的時候,工人們發現了一些非常古老的石制構造;這座建築肯定與老墓地有關,但它實在藏得太深,因此與人們知道的那些葬在墳地里的墳墓完全對應不上。在經過一番研究後,韋斯特覺得它肯定是某些位於埃弗里爾家族墓地下方的秘密隔間——在1768年後,墓地里就沒有再新建過任何墳墓。他研究那些鐵鍬與鋤頭挖出來的潮濕鹽漬牆面時,我也在那兒,而且興奮地想要揭露出埋藏了幾個世紀的墓穴秘密;但這一次——有史以來頭一次——韋斯特心中那種新近發展起來的膽怯心理戰勝了天生的好奇,他違背了自己墮落的本性,命令其他人不要再去碰那座石頭建築,並且用灰泥把它封了起來。所以直到那個恐怖夜晚降臨前,它一直留在地下室里,其中一部分還構成了秘密實驗室的牆壁。我之前提到了韋斯特的墮落,但必須補充說那是一種純粹的精神上的無形變化。表面上看,他和之前完全一樣——鎮靜、冷酷、瘦削、有著一頭髮黃的頭髮,戴著眼鏡的藍眼睛,依舊是一幅多年來似乎從未變過的年輕面孔。就算是在思索那具留有抓扒痕跡的墳墓,或是偷偷往後張望,甚至回憶起那個依舊在塞夫頓精神病院的柵欄後面啃咬、拍打的食肉怪物時,他似乎仍然很鎮定。
赫伯特·韋斯特出事的那晚我們都待在共用的書房裡,他的視線始終好奇地在報紙與我之間來回切換。褶皺的報紙上刊登的奇怪頭條吸引了他的注意。十六年後,一隻難以言說的巨爪似乎終於落了下來。五十英里外的塞夫頓精神病院發生了一件恐怖而又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這讓臨近的街區倍感震驚也讓警方頗為迷惑。在那天的凌晨,一伙人悄無聲息地進入了醫院,隨後領頭人叫醒了在場的員工。他是位讓人害怕的軍人,說話的時候嘴唇一動不動,而且他的聲音是從隨身攜帶的一個大黑箱子裡發出來的,幾乎像是腹語術。他毫無表情的面孔非常帥氣,幾乎是容光煥發般英俊。但當大廳的燈光落在他臉上時,負責人卻覺得有些害怕——因為那是一張蠟做的臉,上面鑲嵌著玻璃眼珠。這個人肯定經歷了某些難以言說的事故。替他領路的人更加高大——那是一個看起來頗為令人嫌惡的大漢,那張略帶藍色的臉上有一大半似乎被都某種未知的疾病給侵蝕了。領頭人聲稱要帶走十六年前從阿卡姆城送來的某個食人怪物。在要求被拒絕後,他打了一個信號,並立刻引起了一場令人驚訝的暴動。那些魔鬼們擊敗、踩踏、啃咬了所有沒能逃走的人;整起事件中有四人死亡,而那隻從阿卡姆送來的食人怪物也逃走了。回憶起這起事件的時候,那些受害者們都歇斯底里地發誓說那些人的行為不像是人類,更像是一些被蠟臉領頭人引導的、無法想像的機器人。等到援助人員抵達的時候,那一群人以及他們前來索要的瘋子全都不見了。
從讀到這條新聞到當天深夜,韋斯特一直坐在那裡,幾乎像是癱瘓了。深夜,門鈴突然響起來時,他也恐懼地驚跳起來。由於所有的僕人都睡在閣樓上,所以我去開了門。正如我對警察說的那樣,街上沒有馬車,只有一群模樣古怪的人扛著一個巨大的方盒子。接著,其中一個人咕噥出一句非常不自然的話語“快遞——貨款已付”,然後他們就將那個大盒子放在了走廊上。之後,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邁著有些蹣跚的步伐走遠了。我看著他們一個個離開,並且產生了一種古怪的感覺——我覺得他們轉身走向了那片與房子相鄰的古老墓地。當我關上門的時候,韋斯特走下樓來,看著盒子。它兩英尺見方,上面正確無誤地寫著他的姓名與目前的地址。貨物標籤上寫著“聖埃洛伊,佛蘭德斯,埃里克·莫蘭·克拉彭李”。六年前,在佛蘭德斯,那座被炮火擊毀的醫院倒塌的時候,克拉彭李醫生的無頭軀幹以及分離開的頭部——那個或許還曾發出過清晰聲音的頭部——全都被埋進了醫院的廢墟里。
韋斯特甚至都沒有表現出一點兒興奮。他的神色變得更加嚇人了。他飛快地說,“就到這裡了……不過,我們得燒掉—……這個東西。”於是,我們抬著那個東西走到了實驗室。聽著,我記不得其中的許多細節了——你能想像出我當時的精神狀態——但是,如果有人說我放進焚化爐的那個東西是赫伯特·韋斯特的屍體,那肯定是個惡毒的謊言。我們沒有打開那個木頭箱子,而是把它直接塞進了爐子裡,然後關上了爐門,接著通電。直到最後,盒子裡都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在我們兩個人中,是韋斯特最先注意到地窖緊靠著古老石頭墓穴的那一側,塗抹的灰泥掉落了下來。我當時想要逃跑,但他阻止了我。然後,我在牆上看到了一個黑色的小洞。墓穴里吹來了冰冷的陰風,然後我聞到了埋骨地深處腐爛泥土的味道。那裡面沒有人的聲音。電燈突然熄滅了,接著我借著地下世界的某種磷光看到了一群東西的輪廓。它們悄無聲息地忙碌著,只有瘋狂——或者某些更糟的東西——能夠創造那樣的輪廓。那些輪廓中有些是人類的形狀,有些則類似人類,有些與人類有一部分相似,還有些則完全不像是人類——那是一群離奇怪誕的混雜組合。它們安靜地從有幾百年歷史的石牆上搬走了磚頭,一塊接著一塊。接著,當洞口變得足夠大時,它們排成一列進入了實驗室;領在最前面的那個,有一個蠟做的英俊頭顱。一隻排在領頭的後面、眼裡透著瘋狂的怪物抓住了赫伯特·韋斯特。韋斯特沒有抵抗,甚至都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然後,它們沖了上來,在我的眼前將韋斯特撕成了碎片,並且帶著那些碎片,重新走進了那座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畸形怪物的地下墓穴。那個有著蠟制頭顱的領頭人帶走了韋斯特的頭。他穿著一件加拿大軍官的制服。在他的頭從我視線里最後消失的那一刻,我看見那雙位於眼鏡之後的藍色眼睛裡,令人毛骨悚然地燃燒著最初的那一絲絲顯而易見的瘋狂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