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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希爾,精明的布萊姆·斯托克的地位則更為顯赫。他的確在一系列小說中創造了十分恐怖的構想,但蹩腳的文筆卻使它們完全無法發揮功效。《白色巨龍的巢穴》(The Lair of the White Worm)講述了一個潛伏在一座古堡地下墓穴中的巨大史前生物,但如此傑出的構思卻最終被近乎幼稚的展開完全破壞;而《七星寶石》(The Jewel of Seven Stars)——一部關於詭異的古埃及復活儀式的小說,相比之下則略顯成熟。不過其最為傑出的作品則是聞名遐邇的《德古拉》(Dracula),時至今日已然成為了一切吸血鬼恐怖神話的現代典範。德古拉伯爵,一位居住在喀爾巴阡山脈中一座陰森古堡內的吸血鬼,移居至英國以便在此擴大吸血鬼的種群。而一位英國人在德古拉恐怖古堡內的掙扎求生,與這不死惡魔計劃統治英國的陰謀最終如何被挫敗的描寫,則是組成這部現今公認的英文文學經典的要素。《德古拉》啟發了諸多作家撰寫與其相似的超自然恐怖作品,其中最為優秀的很可能便是理察·馬奇的《甲蟲》(The Beetle)、“薩克斯·羅默”(本名亞瑟·薩斯菲爾德·沃德) (73)的《巫後的子民》(Brood of the Witch-Queen)、與傑拉爾德·比斯所著的《虛冥之門》(The Door of the Unreal)——後者對傳統狼人迷信獨出心裁的演繹頗為出眾。不過相比之下文筆更為微妙,更具有藝術性的作品則非弗蘭西斯·布雷特·楊的小說《冷灣》(Cold Harbour)莫屬——其中對眾多人物不同情節交織縱橫的演繹頗為精練。這部小說以有力的氣氛勾畫了一棟邪惡古怪的老宅,其中處處挖苦譏諷可謂全知全能的漢弗萊·弗尼瓦爾頗有曼弗雷德—蒙托尼式早期哥特“反派”的影子,不過作者對這一人物諸多特徵靈巧的描寫與運用卻也使其免於迂腐。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則是結尾對種種超自然現象的合理解釋,而作為劇情要素,這部作品對“預感”這一元素的運用也過為隨意。
在小說《女巫林地》(Witch Wood)中,約翰·巴肯繪聲繪色地描繪了一個人跡罕至的蘇格蘭林地中傳承至今的邪惡祭祀。對漆黑的叢林中的邪惡之石的描寫,與恐怖被挫敗之後仍然殘留的冥冥預兆,對於那些能夠忍受拖沓的劇情與大段蘇格蘭方言對話的讀者來說仍是很好的補償。巴肯先生在部分短篇小說中也成功地清晰塑造了種種恐怖的暗示:《綠色角馬》,一篇關於非洲巫術的故事;《柱廊間的風》又生動地描述了種種不列顛羅馬統治時期的恐怖如何在今日逐漸復甦;而《骷髏礁》則因對亞寒帶之恐怖的描寫而格外令人印象深刻(74)。
克萊門斯·豪斯曼在其短篇小說《狼人》中呈現了高度的恐怖之張力,使其中的氣氛一度可與民間傳說相媲美。雖然故事《永生藥劑》(The Elixir of Life)的劇情多少有些幼稚,亞瑟·蘭塞姆在其中依然營造了極佳的黑暗氣氛。H.B.德雷克也以《影中物》(The Shadowy Thing)喚起了種種詭異恐怖之景。喬治·麥克唐納(75)的《莉莉絲》(Lilith)有著自成一派的怪異,而在其兩個不同的版本中,相對簡練的早期版本在氣氛的營造上更為出色。
作為出眾的文人,詩人沃爾特·德·拉·馬雷因其筆下令人難忘的詩句與構造精妙的散文而理應受到特別的重視。對他來說,不可見的神秘世界比現實更為真實,因此其作品充斥著未知空間與維度的朦朧之美與禁忌的恐怖。在小說《魂歸故里》(The Return)中,一位已死兩個世紀之久的亡魂,飄離埋骨之地並牢牢附身於一位活人的身上,而這位被附身之人的面容也變成早已化為塵土的死者生前的容貌(76)。而其短篇作品——已以數部合集的形式出版——對恐懼與咒法的黑暗衍生的把握同樣令人難忘。其中值得一讀的幾部作品包括《西頓的姨媽》,其中使用了一個著實邪惡的吸血鬼為背景;《樹》則講述了一位家境窘迫的藝術家的後院中長出了一株詭異的植物;《來自深淵》中的敗家子獨自一人身處漆黑的祖宅中,在垂死之際拉響了童年時期所懼怕、纏繞著恐懼的鈴繩,而究竟是何物回應了他的召喚,文章又為讀者留下了充足的想像空間;《一位隱士》里僅僅暗示了使不速之客奔出屋室,逃入黑夜中的緣由;《坎普先生》則為我們描繪了一位追尋人類靈魂的瘋狂隱修士,棲居於一座荒廢的古老修道院旁高聳可怖的海邊懸崖上;《萬聖節》里又為讀者們隱約展現了一股環繞一座孤獨的中世紀教堂的惡魔之力,與之後這座腐朽荒頹的教堂奇蹟般的復原。恐懼並不是德·拉·馬雷在絕大多數作品中唯一的主題,有時甚至不是主導元素——似乎他對描寫相互關聯的人物之間微妙的關係更加在意,也會時常沉溺於毫無邊際的巴利式異想天開。不過即使如此,他也是為數不多的能將虛幻鮮活地勾勒於紙上的作家之一,其對恐懼的運用也因此具有十分突出的影響力,而這種影響力通常只有罕見的文學大師才會具備,他的詩作《聆聽者》便因此能以現代詩句的形式重現昔日哥特文學中的恐怖精髓。
短篇怪奇小說近年來也在不斷發展壯大,一位為此做出了突出貢獻的作家便是多才多藝的E.F.本森,其作品《好高騖遠的人》以簡練的手法巧妙地描繪了一座黑暗叢林旁的小屋,並在文中為其賦予了獨特的生命,而潘神在死者胸前留下蹄印的一幕也著實令人難忘。本森先生的短篇集《可見與不可見的世界》(Visible and Invisible)中的《行走之瘟疫》與《恐怖號角》均具有強大的感染力:前者揭示了一個從上古教堂的壁畫中走出的畸形怪物,在科尼什海濱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莊上釋放了一個近乎神跡的詛咒以解心頭之恨,而後者則鮮活地勾畫了一個依然存活於人跡罕至的阿爾卑斯山頂的恐怖半人之物;另一部選集(77)中的《鬼臉》又無處不透著近在咫尺的恐怖氣息。H.R.韋克菲爾德在其作品集《夜歸》(They Return at Evening)與《其他歸來之人》(Others Who Return)中也偶爾展現出營造恐怖的高超技藝,即使大多數文章的氣氛通常被一股做作的高雅之感所害。選集中最值得注意的作品包括描寫黏滑的液態怪物的《紅屋》《匆匆過客》《歌唱》《石冢》《向上看!》《瞎子的黃大衣》,還有潛伏了世紀之久的恐怖的《敦卡斯特的第十七號洞穴》。H.G.威爾斯與亞瑟·柯南·道爾也曾涉足於怪奇文學——前者在《恐懼的幽靈》中展現了令人欽佩的高超技巧,其合集《三十篇奇談》(Thirty Strange Stories)中的故事也充斥著幻奇的暗示(78);道爾更偶爾在作品中營造恐怖氣氛,如《“極星號”的船長》便是一篇發生在極地的鬼故事,而《249號》中對木乃伊復活主題的運用也的確巧妙。休·沃波爾,哥特文學之父霍雷斯·沃波爾的後代,在處理怪奇詭異元素中時有神來之筆。他的短篇故事《朗特夫人》著實令人毛骨悚然。約翰·梅特卡夫在合集《冒煙的腿》(The Smoking Leg)中也時不時地展現了充足的感染力,其中名為《不毛之地》的故事中循序漸進的恐怖展開便十分出色。E.M.福斯特的奇幻短篇小說充滿了毫無邊際的想像,並且趨向於溫和善良,與J.M.巴利爵士的作品十分類似,多數收錄於選集《星辰彙編》(The Celestial Omnibus)中。其中唯一擁有真正“宇宙恐怖”的故事則巧妙地暗示著潘神與伴其而來的恐怖氣息。H.D.埃弗里特女士雖然對傳統哥特的恐怖形式深信不疑,她的短篇選集中的作品偶爾也能企及精神恐懼的高度。L.P.哈特利尤其以精練的恐怖短篇《地獄的來客》聞名,而相對於創造性地運用恐懼,梅·辛克萊的《詭異怪談》(Uncanny Stories)系列故事中的傳統神秘學元素更為突出,作者也更多著重於人類感情與心理的深究而非描繪虛幻世界中令人驚懼的現象,因此無法位及大師之列。由此可見,神秘主義者在對恐怖與幻奇的描寫上很可能不及唯物主義者,因為對他們來說,不可捉摸的幽冥之境實在過於平常,因此少有唯物主義者們在面對虛冥對自然法則徹底顛覆時的驚嘆與不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