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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怪客》中的另一篇作品《白粉記》則將駭人的恐懼發揮到了極限。一位年輕的法學院學生弗蘭西斯·萊斯特因與世隔絕的生活與過度勞累患上了神經衰弱,當他前去取藥時,年邁的藥劑師一時疏忽錯誤地調配了他所需的藥劑。他事後發覺自己調配的藥物是一種奇異的鹽類,在特定的時間與溫度下會自行生成一種藥效古怪的化合物——這正是中世紀傳說中的“女巫密酒”,時常在“女巫祭祀”的狂歡儀式中飲用以獲得駭人的畸變,任何不明智的濫用均會造成不可言說的恐怖後果。然而萊斯特毫不知情,他照常在餐後據醫囑按時服下這種藥物。起初他的精神狀態的確彰顯出顯著的改觀,不過他的精力卻愈加旺盛,甚至近乎放蕩:他時常離家長久不歸,神志也明顯開始惡化。一日,他的右手上長出了一大塊烏青色的斑跡,之後他便又回歸深居簡出的生活方式,直到拒不見客,終日將自己關在臥室之內。他的醫生前來檢視其病狀之後在近乎麻痹的恐懼中離去,聲稱自己已無法醫治他的病症。兩周以後萊斯特的妹妹在屋外散步時,透過窗戶瞥見病房裡的某個恐怖之物;僕人也發現他不再進食,當問及其狀況時,人們只能聽到陣陣拖行之聲與含糊的叫喊聲,要求不再被打攪。最終一位慌張的女僕提起了一件怪事——一大片黑色的液體在萊斯特臥室下方房間的屋頂上擴散開來,而下方的床上則聚集著一攤古怪的膠質。在一番勸說之後,哈伯登醫生再次前來,砸開臥室房門之後用鐵棍打死了房中半死不活的怪物——一團“散發著惡臭的黝黑形體,因腐敗潰爛不斷地翻滾融化,既不是液體,也不是固體。”上面閃爍著好似許多眼睛一般爍爍放光的開口,臨死前還式著抬起一隻好似手臂的器官。而這位醫生因無法承受如此可怖的記憶,不久後便乘船前往美國,在旅途之中死去。
馬欽先生在《紅手》與《閃耀的金字塔》中重新回歸邪惡精靈“小人”的主題,並在《恐懼》(The Terror)(86),一篇講述戰時諸事的文章中以強有力的神秘手法,描寫了現代人類對“自然靈性”的拋棄,對動物與環境的影響,並因此導致野獸團結起來挑戰人類作為萬靈之長的地位,最終導致了人類的滅亡。而頗為傑出,同時將恐懼提升至真正的神秘主義的則是聖杯故事《大回歸》(The Great Return),同樣也是在戰時所作。他的作品《長弓手》廣為人知,因而無需在此介紹,而其中逼真的敘述也造就了“蒙斯天使”——古代克雷希與阿金庫爾戰役中英國長弓手的鬼魂,在1914年的蒙斯戰役中與光榮的現代英國士兵們並肩作戰,助其衝出重圍——這一婦孺皆知的傳說(87)。
雖然在刻畫令人膽寒的恐懼上略遜馬欽先生一籌,但作品主題更傾向於描寫現實生活背後的鬼魅之境的作家則是富有才學的阿爾傑農·布萊克伍德。布萊克伍德先生的作品眾多,質量也常參差不齊。不過即便如此,其中並不乏當今最為優秀的恐怖文學作品。布萊克伍德先生的才華是毋庸置疑的——無論是構造平凡之下隱藏的怪奇,還是以點滴之筆描繪從現實與虛幻過渡之間感官的不同時,無論是所用之技巧、態度之認真,還是描寫的逼真程度均是今日無人能及的。他缺乏運用詩意般文字的魔術,不過也正因如此,他成為了創造怪奇氛圍的巨匠,甚至能以嚴格描寫心理活動的片段營造堪比全文的氣氛。布萊克伍德先生之所以能超越他人,正因為他深知敏銳的頭腦永遠徘徊於現實與夢境的邊緣,而對這些敏感的思維來說,真實與幻境之間的區別也相對較小。
布萊克伍德先生的主要作品中最大的缺陷當屬過度複雜的劇情所帶來的冗長拖沓,以及些許枯燥的報告文學式文風的固有缺陷——即缺乏構成精緻生動的恐怖暗示所需的魔力、色彩與生機。次要作品中最大的通病則是倫理說教,其次便是偶爾浮躁的空想,某些平淡乏味的超自然元素,與對所謂“現代神秘學”術語的濫用。不過即便如此,布萊克伍德先生的絕大多數作品仍實屬經典,而其勾勒生性古怪之物與怪奇之異界的手筆也著實令人驚嘆。
布萊克伍德先生幾近無窮的作品系列包括長篇小說與短篇故事,後者中既有獨立作品也有作品系列。最為突出的應屬《柳林》,描述了多瑙河中一座荒島上的無名存在,被一對在此停留的旅人所發覺。這部作品中對鮮活印象的營造無需做作的腔調,亦不用任何特殊的段落,而對約束力的運用與描寫的手法在這部作品中也達到了巔峰。另一篇作品《溫迪戈》相比之下雖然藝術性不強,但感染力依舊當仁不讓,其中描寫了一個流傳於北地叢林的樵夫們夜間傳說之中、在林間處處留下巨大痕跡的惡魔,而通過描寫腳印來暗示超乎尋常之事的部分更是其精湛技藝的見證。在《寄宿小屋中的插曲》中,我們得以一瞥一個巫師從漆黑的外空間召喚而出的某物,而《竊聽者》又講述了恐怖的精神殘跡永世飄蕩於一棟隔離過麻風病人的古宅中。名為《驚奇歷險》(Incredible Adventures)(88)的合集也收錄有數篇作者最傑出的作品——從夜間山嶺之上的狂野儀式,到潛伏在看似平凡的景象之下的隱秘恐怖,和埃及的沙漠與金字塔下無法想像的神秘地穴。這些作品之所以真實可信,全因布萊克伍德先生精湛嚴肅的手筆,倘若換作他人,如此題材只怕會淪為笑談。其實,有些作品更像是對轉瞬即逝的印象與模糊殘缺的夢境的記錄而並非完整的故事;在這裡,劇情顯得無足輕重,氣氛則可毫無約束地主導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