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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能講清敦威治究竟發生過什麼,哪怕是對之前那場恐怖事件有所了解的人。不過,有古老的傳聞說,曾有一些印第安人在那裡搞過褻瀆神靈的儀式和秘密結社,從巨大圓山的陰影中召喚出了禁忌的造物,而且,他們進行縱慾狂歡式的祝禱時,地底還傳來了轟隆隆的崩裂巨響作為響應。1747年,阿拜賈·霍德利教士剛剛調到敦威治的公理會教堂時,曾以撒但及其鬼怪爪牙就潛伏在附近為題,進行了一場令人難忘的布道,當時他如此說:
“我們必須承認,那些褻瀆神靈的地獄惡魔的存在,已是不可否認的常識:阿撒瀉勒、布澤勒爾、別西卜、彼列,現存於世的許多可信之人都曾親耳聽見他們受詛咒的聲音從地下傳來。不到兩周之前,就連我本人都察覺到,自家屋後的山裡透出了明顯的邪惡能量。那裡嘎嘎躁動、軋軋作響,還有呻吟聲、尖叫聲、嘶嘶聲,全非地上的造物可以發出的聲響。那些聲音必定來自唯有黑暗魔法才能發掘、唯有魔鬼才能開啟的洞窟。”
進行這場布道之後不久,霍德利先生便銷聲匿跡了。但後來,那篇布道以文章的形式於斯普林菲爾德發表,至今仍可查到。之後,年復一年都有人報告說聽見山里發出了怪聲,這樁事至今仍是地質學者與地文學者眼中的未解之謎。
有其他傳言說,石柱圈圍繞的山頂附近會飄來惡臭的氣息,而當你站在谷底的某些特定位置時,能夠隱約聽見如疾風呼嘯般的聲響。還有些人想弄清“魔鬼舞場”到底是如何形成的——那是一片受詛咒的荒涼山腹地帶,沒有樹木、灌木,甚至寸草不生。此外,這裡有大量的北美夜鷹,一到溫暖的夜晚就鳴叫不停,令當地人聞之色變。當地人發誓說這種鳥是死神的化身,它們在等待死人的靈魂出竅,當垂死之人掙扎著苟延殘喘時,它們便配唱般發出詭異的齊聲嘶叫。若是它們抓住了逃逸而出的靈魂,便會立即拍翅而去,同時發出魔鬼獰笑般的啁鳴;但如果它們失敗了,就會漸漸地陷入一片失望的死寂。
當然了,這些傳說既老套又荒謬,因為它們是從古老的時代流傳下來的。敦威治確實古老得離奇——它比方圓三十英里內的所有社區都擁有更長的歷史。住在村子南部的人至今仍然能望見畢曉普古宅的地窖牆壁和煙囪,那房子建於1700年。另外,瀑布下面的那處廢棄的磨坊修建於1806年,已經是這地方能看見的最現代的建築物了。這村子發展不起工業,19世紀的產業革命運動在這兒只是曇花一現。最古老的要數山頂上那一圈圈雕工粗糙的巨型石柱,但人們普遍認為它們不是後來的定居者建造的,而是出自印第安人的手筆。在那些石柱圈裡,以及哨兵嶺上那塊形如桌台的巨石四周,堆積著累累白骨,於是人們大都相信那些地方曾經是普克姆塔克部落印第安人的墳場。不過,許多人種學者認為這種說法荒誕不經,堅信這些骨骼屬於高加索人種。
II
1913年2月2日,一個星期天的清晨五點,威爾伯·維特利出生在敦威治地界上一座只有部分房間住了人的大農舍中,那地方位於村外四英里的山腳下,距離其他任何村屋都有一英里遠。人們之所以記得這個日期,是因為那天正逢聖燭節——不過古怪的是,敦威治村民是以另一種名義慶祝這個日子的;此外,那天附近的群山中響起了怪聲,而且頭一天夜裡全村的狗都通宵達旦地吠個不停。鮮為人所知的是,他的母親出自維特利家族墮落的支系,是個有些畸形、毫無魅力的白化病患者,當時三十五歲,跟她那半是瘋瘋癲癲的年邁父親住在一處。她父親年輕的時候,村裡有些極為可怕的小道消息說他沾染了巫術。據其他人所知,拉維尼婭·維特利沒有丈夫,但這一帶的風氣一貫如此,所以她也沒有拋棄這孩子。不過,關於這孩子的父親是誰,村民們便恣意發揮想像。奇怪的是,她似乎對這個膚色黝黑、長相酷似山羊的嬰兒頗感自豪——他與她那病態的蒼白皮膚與紅色眼睛形成了鮮明對比。有人曾聽見她絮絮叨叨著古怪的預言,說這孩子有不同凡響的力量,將來必成大器。
拉維尼婭會念叨這種話並不讓人意外,因為她本就是個獨來獨往的怪人,常常在暴風雨中於山間徘徊,還想閱讀她父親那些氣味難聞的大部頭古書——這些書是兩百年間在維特利家族中代代相傳下來的,如今已老化散碎、蛀滿蟲洞。她沒有上過一天學,但老維特利給她灌輸了滿腦子支離破碎的古代學問。由於老維特利有鼓搗黑魔法的惡名,人們向來畏懼這座偏僻的農舍;再加上拉維尼婭十二歲時,維特利太太因未知的原因慘烈地死於非命,令這地方愈發地不受歡迎了。由於被其他村民孤立,又受到父親各種古怪的影響,拉維尼婭喜歡沉溺在宏大的白日夢以及不同尋常的消遣中。況且,她閒暇時幾乎不用打理家務,畢竟這地方很久以前就沒有一個整潔有序的規矩樣兒了。
威爾伯出生的那天夜裡,人們聽見了一聲可怕的尖叫,那聲音甚至蓋過了群山的噪鳴與犬的吠叫,但是,沒人聽說哪個醫生或者穩婆去為他接過生。鄰居們也對他的降生毫不知情,直到一周之後,老維特利駕著雪橇穿過雪地進入村里,語無倫次地把這事兒講給了聚在奧斯本雜貨店的那幫閒人聽。這個老頭兒變得不同往常了——他那混沌的腦子裡似乎多了些鬼鬼祟祟的秘密;他平時是旁人害怕的對象,此刻卻仿佛在害怕別的什麼——然而,他並不是那種會為了尋常家務事煩心的男人。而自始至終,他都流露著一絲自豪的情緒,正如他女兒後來那樣。關於孩子的父親,他說過一番話,事隔多年後仍有一些人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