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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雙手抖得厲害,但我並沒有停下;不久,我挖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坑的面積大約有六平方英尺,隨著它的深度不斷增加,那種邪惡的臭味也變得越來越強烈了;我開始確信自己即將接觸到那個魔鬼般的東西——在長達一個半世紀的歲月里,這屋子一直被它所散發出的氣息詛咒著。我想知道它看起來會是一副什麼模樣——它會有著怎樣的外形,怎樣的質地,在依靠吮吸活人生命度過漫長歲月後,它變大了嗎?最後,我爬出了深坑,扒開了周圍堆積起來的泥土,然後將幾大罐硫酸搬運到深坑的兩側。這樣一來,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快速地將所有酸液全都倒進那個深坑裡。在做好布置後,挖出來的泥土被傾倒在了深坑的另外兩側。我放慢了挖掘的速度,並且帶上了防毒面具,因為四周的惡臭變得越來越強烈了。我知道自己正在接近某個埋藏在深坑底部、難以用言語來描述的東西——這種想法讓我覺得有些慌亂,幾乎喪失了繼續下去的勇氣。
突然間,我的鐵鍬接觸到了某些比泥土更柔軟的東西。我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地做了個動作,仿佛想要從齊脖深的坑裡爬出去。接著,勇氣回到了我的身上,借著手電筒的光芒,我刮掉了更多的泥土。泥土下露出了一塊有些渾濁卻如同玻璃般的表面——像是某種已經凝固並且有點兒腐爛的膠凍,而且給人一種半透明的感覺。我又刮開了一些泥土,發現它有著一個確定的形狀。那個東西是由摺疊在一起的兩部分,疊靠在一起的兩個部分間還留著一道空隙。露出來的部分非常巨大,呈現出大致的圓柱形;就像是一個對摺起來,巨大而又柔軟的藍白色套管。套管中最粗部分的直徑約有兩英尺。於是,我又刮掉了些泥土。接著,我猛地從坑裡跳了起來,遠遠地逃離了那個污穢的東西;瘋狂地打開沉重酸罐的蓋子,將它們傾倒在地,讓極具腐蝕性的液體一罐接一罐地灌進那個陰森的坑洞裡,澆灑在那個不可思議的畸怪上——我意識到,自己看到的正是它巨大的手肘。
隨著酸液源源不斷地灌進坑中,由黃綠色的蒸氣組成的灼目洪流狂暴地從深坑裡涌了上來。居住在小山上的居民一直在談論那天的黃霧,他們說那是工廠垃圾倒進普羅維登斯河後,騰起的可怕刺鼻氣味,但我知道他們弄錯了黃霧的源頭。他們還談論說同一時間從地下的水管或氣體管道里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但他們又弄錯了,我可以糾正他們,只要我敢將那些事情說出來。那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驚駭,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來的。在倒空了第四罐硫酸後,我的確昏了過去,因為在那之前刺鼻的氣味已逐漸突破了防毒面具的保護;但當我再度甦醒過來時,我發現深坑裡已經不再散發新的蒸氣了。
隨後,我將剩下的兩罐硫酸也倒進了坑裡,但卻沒有產生什麼變化。過了一會兒,我覺得已經能安全地將土填回坑裡了。黃昏降臨時,我還沒做完手裡的工作,但恐懼已經離開這屋子了。濕氣中的惡臭已漸漸消散,所有的奇怪蕈菌全都枯萎了,變成了某種無害的灰白色粉末,被風吹散在地面上。大地深處的某個恐怖怪物已經被永遠地消滅了;如果這世上有地獄,那麼它終於收穫了一個不潔怪物的可憎靈魂。我輕輕地拍實了最後一鍬泥土,第一次痛哭起來,希望藉此真誠地悼念我敬愛的叔叔。
到了第二年春天,蒼白的草地與古怪的野草已經從這畏避之屋的梯台花園裡消失了。不久之後,卡林頓·哈里斯將它租了出去。它依舊有些陰森,但它帶來的奇妙感覺依舊讓我著迷。後來,為了給一家俗麗的商店或是一棟低檔的公寓大樓騰出地方,它最終還是被拆除了。知道這個消息時,我感到頗為寬慰,同時又古怪地覺得有些遺憾。庭院裡那些原本不結果實的老樹漸漸結出了甘甜的小蘋果。去年,鳥兒已經開始在滿是瘤節的樹枝上做窩了。
(竹子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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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水晶蘭在北美地區的別稱。水晶蘭是一種白色或粉色的植物,開花時類似真菌。
(2) 胡格諾派,法國基督教新教教派。
(3) 法國國王亨利四世曾在1598年簽署頒布的一條敕令。這條敕令承認了法國國內胡格諾教徒的信仰自由,並在法律上享有和公民同等的權利,後來被稱為南特敕令。後來路易十四世認為,要獲得無上的權力,就必須統一法國人的宗教信仰,因此他在1685年廢止了南特敕令,迫使大量胡格諾教徒移民國外。
雷德胡克的恐怖
The Horror at Red Hook
此篇小說寫於1925年8月1日至2日,首次發表在《詭麗幻譚》1927年1月刊上。對洛夫克拉夫特來說,這次寫作是一次挑戰。事後來看,過於華麗的辭藻、超自然元素表現形式的缺失,以及種族歧視都是此篇小說的不足之處。當然,這也是一篇經典的作品。托馬斯·馬隆作為超自然偵探的人物形象,因早於《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案件》中的威利特醫生而有著重要意義。另外,小說中希臘語和希伯來語的咒文取材於《不列顛百科全書》中的相關詞條。
在我們周圍,聖事有著邪惡與神聖之分,我們生活且行走在一個我認為(相信)未知世界中,這其中有洞穴、有暗影,也有生活在暮色中的居民。人類有可能隨著進化而退化,我相信,有種可怕的傳說並未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