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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和熔岩採集者們同時起身,然後互相道了別。他們要朝西走,他則從他們那兒買了匹斑馬,打算往東行。老人們祝福了他,也給了他一些警告,讓他最好別在恩格拉內克山上爬得太高。他由衷地謝過他們,卻沒有聽從勸阻。因為他仍然覺得自己必須找到秘境卡達斯的諸神,從他們那裡贏得前往那座令他魂牽夢縈的壯麗日落之城的方法。他沿著漫漫山路爬了許久,中午時分,他遇見了一些廢棄磚房組成的村落。這是過去住在恩格拉內克山附近的山民們的村子,他們曾以用光滑的熔岩雕刻人偶為業。在那名年邁客棧老闆的祖父生活的年代,山民們依然在此居住,但從那時起,他們就開始覺得自己的存在不受歡迎了。他們一度在高處的山坡建立房舍,但越往高處修,日落時分他們失蹤的人口就越多。最終,他們斷定最好徹底地離開這裡,因為人們有時會在黑夜裡瞥見一些東西,而沒人能對其做出樂觀的解釋。所以,他們最後都遷往了海邊,在巴哈那定居下來。他們聚居在一個非常古老的片區,教授子孫如何用熔岩刻人偶,至今仍然薪火相傳。卡特在巴哈那的酒館搜尋線索時,正是從那些背井離鄉的山民的子孫那裡,打聽到了關於恩格拉內克山的最有用的傳說。
卡特越接近目標,恩格拉內克山那貧瘠荒涼的一側就在他頭頂聳立得越高。山坡的低矮處長著稀疏的樹木,再往上是貧弱的灌木,接下來便是光禿禿的醜陋岩石,它直聳入天,層次分明如同光譜:先是覆著霜、然後是冰、最後是終年不化的雪。卡特能看見陰沉的岩石上裂縫橫生、崎嶇不平,打心底地不想沿著它攀爬。有些地方綿綿不絕地冒著熔岩的蒸氣,山坡與岩架上還點綴著一堆堆火山渣。九百萬億年前,諸神尚未在這座山的尖頂起舞時,它曾用火來言語,以山體內的雷鳴之聲咆哮。如今它只是沉默而陰鬱地巍然矗立,隱秘的一側刻著傳說中的巨大雕像。山上還有許多空蕩蕩的洞穴,裡面唯有古老的黑暗,抑或是凡人不敢想像的可怖造物——如果傳言非虛的話。
坡地傾斜而上,延伸向恩格拉內克山麓,上面覆蓋著一層稀疏的矮櫟樹與白蠟樹,還零星散布著岩石、熔岩與古老的火山餘燼。坡地上有許多被燒焦的營地殘骸,因為熔岩採集者曾經常常在此停留;此間還有一些簡陋的祭壇,不知其修築目的是供奉諸神,還是抵擋他們夢中那些居住在恩格拉內克山高處及迷宮般的洞穴中的東西。入夜時,卡特抵達了最遠端的那堆營地殘骸,準備在此紮營過夜。他將斑馬拴在了一棵小樹上,緊緊裹上毯子,便入睡了。遠方不知何處的隱秘池塘邊,一隻巫尼蛇徹夜咆哮著,但卡特並不害怕這種兩棲類怪物,因為人們言之鑿鑿地告訴他,甚至沒有哪只巫尼蛇膽敢接近恩格拉內克的山坡。
在早晨清澈的陽光中,卡特開始繼續他漫長的登山之旅。他一路驅使斑馬,直到狹窄的山路變得過於陡峭,這頭畜牲沒法再往上爬了,才將它拴在一棵白蠟樹上。這之後,他就獨自繼續向上爬。一開始,他穿過一片森林,林間有一帶被荒草淹沒的空地,上面是幾處古老村落的廢墟;接下來,他跋涉過一片崎嶇的草地,這裡四處叢生著貧弱的灌木。走出灌木叢後他有些後悔,因為這裡的山坡十分險峻,一看就讓人頭暈。最後,他發現整片鄉野都在自己腳下朝四面八方鋪展開來:人偶匠人廢棄的小屋,產樹脂的森林以及采樹脂之人駐紮的營地,五色斑斕的瑪格鳥在其間棲息、歌唱的林子;他甚至還能隱約望見亞斯湖畔,還有那片名字遭人忘卻的古老禁忌廢墟。他覺得還是不要四處張望為妙,於是繼續向上,爬了又爬,直到灌木變得無比稀疏,最終手能抓住的只剩下野草。
接下來,土壤越發稀薄了,只見大片光禿禿的岩石拔地而起,石縫中時不時地安放著禿鷲的巢。最後,這裡除了裸露的岩石外已別無他物,若非這些岩石飽經風霜、凹凸不平,他簡直已經無法繼續攀登。不過,岩石上圓形的突起、尖柱般的隆起還有岩架幫了大忙;另外,當他時不時地看見熔岩採集者在這些易碎的岩面上刻下的笨拙標記,心裡便很是欣慰,因為他總算知道這地方有其他正常人捷足先登了。接下來,又出現了一些人類來過的痕跡:在需要借力攀援的地點,有人在石壁上鑿出了便於手扶與腳踏的地方;在上好的岩脈與熔岩蒸氣所在之處,還有小型的採石場與挖掘現場。在某一處,上山的主道上鑿出了一條狹窄的支道,專程通往遠方一片格外豐沃的礦脈。有那麼一兩次,卡特鼓起勇氣環視一番,然後幾乎因腳下廣袤蔓延的景色而驚厥。整個島嶼都映入他的眼中,海岸線一覽無遺,不論是巴哈那的岩石台地,還是遠方那些煙霧繚繞、盡顯神秘的煙囪。還有無窮無盡的南海彼岸,那充滿稀奇古怪的秘密的所在。
遠方的山勢曲折起伏,因此刻有雕像的那一面仍然隱匿在視線之外。現在,卡特看見一條山脊向上延伸、又朝左轉去,於是朝那個方向爬去,祈禱這條路線能夠走通。十分鐘以後,他確定了這條路果真不是死胡同,而是一條持續上行的險峭拱弧;除非它中途戛然而止或者轉向,他只需順勢爬上幾個小時,就能抵達這座山不為人知的南坡,那裡俯瞰著荒蕪的懸崖以及受詛咒的熔岩山谷。一片全新的鄉間景色在他腳下鋪展開來,他發現,它比他先前跨越的沿海之地更加荒涼、也更加廣袤。高山另一側的風光也有所不同:這裡布滿了稀奇古怪的斷崖與孔洞,而他離開的那條較為筆直的路線上則沒有這些。它們有的在他的頭上,有的在他腳下,但全都位於垂直的絕壁之上,凡人絕對無法踏足。此地已是高處不勝寒,但攀爬本身太過艱難,以至於他根本不在意冷熱了。只是稀奇古怪的洞穴越來越多,令他不安;他想,也許正是古怪的環境令其他登山者分心張望,結果從這些危險的山路上失足跌落,才引發了關於夜魘的荒誕傳說——人們想藉此解釋那些登山者的失蹤。這種傳說並沒有讓他多害怕,反正他有一把上好的彎刀,可以應對任何麻煩。他一心只想見識那尊雕像、從此踏上尋找秘境卡達斯之巔的諸神的正軌,任何次要的想法都被拋諸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