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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著這種現實,倫道夫·卡特被卷進了極度恐懼的掌握之中——從未有哪種恐怖能與此時相比。即使是那個毛骨悚然夜晚,那最可怖的時候,卡特二人在一輪虧月下,冒險進入一個古老而又令人嫌惡的古墓,並且最後只有一個人出來,這樣的經歷也不足與此刻的恐懼相比。任何死亡、任何毀滅、任何精神或肉體上的痛苦,都不足以喚起這種因為自我的喪失而產生的極度絕望。相比之下,消散在虛無的只不過是平和安寧的遺忘;而意識到存在,可卻又知道自己不再是一個能夠與其他東西區分開來的明確存在——知道自己不再擁有自我——則是最為無可名狀的苦痛與恐懼。
他知道曾經有一個來自波士頓的倫道夫·卡特,卻不知道他——這個存在於終極之門外的碎片,這個無窮生命中的一個容貌——是否就是那個倫道夫·卡特,或者還是其他另一個。他對於自我的認識已經徹底地湮滅;而與此同時,他——如果真的有一個東西還可以稱之為“他”的話,但考慮到單獨的個體存在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這種假設也變得毫無意義——同樣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意識到了無數個自我。那就好像他的身體突然轉變成了一個雕刻在印度神廟裡、有著許多手臂與許多頭顱的偶像。他思索著這種聚合的狀態,茫然地試圖區分哪些是原來的,而哪些又是後來添加進來的——如果(這是極其可怕的思想!)的確有某些原來的東西能夠與其他的化身區分出來。
而後,在這種足以毀滅一切的思緒中,無數個“卡特”中的那個穿越了大門的碎片從恐怖的天底甩向了黑暗的深淵——在那裡等待著他的是更加深邃的恐怖。這一次,它是主要來自外界——一種力量或意識,既在他面前,同時又圍繞在他身邊,瀰漫在他附近。而且除了它在此地的存在之外,它似乎也是卡特的一部分,同樣也與所有時間共存,並且與所有空間相連。這個穿越了終極之門的卡特並沒有看到任何關於它的圖像;然而它的存在,以及那集合了局部、個性與無限的可怖概念讓卡特恐懼得呆若木雞,甚至無數“卡特”之中的任何一個,之前都不曾認為可能存在這樣駭人的恐怖。
面對這可怖的奇蹟,那個穿越了終極之門的卡特忘卻了自我與個性被毀滅時帶來的恐怖。這是一個由無限存在與自我組成的事物,所有一切皆在它之中,而它也存在於所有一切之中——那並非只是存在於一個時空連續體裡一個東西,它聯合著為無窮無盡的存在賦予了生機的終極本源——最終,這是一個沒有限制,既超越了奇想也超越了數學邏輯的絕對浩瀚。它也許就是地球上的某些秘密異教中謠傳的“猶格·索托斯”,同時也曾以其他名字的神明出現;其中有那些來自猶格斯星的甲殼類生物所崇拜的超越者,也有那些螺旋星雲中的氣態大腦所知道的一個不可解譯之印——然而,在一瞬間,這個卡特意識到所有這些概念與想法是多麼的渺小,多麼的微不足道。
就在這時,這個存在開始向穿越了終極之門的卡特說話了,那宏大澎湃的思潮沉重地襲來,如同雷鳴般轟響著、燃燒著——那是一股聚集在一起的能量,其幾乎無法忍受的爆發足以炸飛它的接收者。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一種超脫俗世的韻律——在穿越過第一道門後的那個令人迷惑的世界裡,上古者們曾和著這種旋律奇異地搖擺著,而那可怕的光線則隨著它閃爍。它仿佛就像是位於空間中不同位置上的無數個太陽、無數個世界、無數個宇宙都聚集在一點上。它們似乎結合到了一起,隨著那無休止的狂怒所爆發的衝擊徹底湮滅。但在這更加駭人的恐怖中,先前那較小的恐懼開始消散,因為那灼熱的力量似乎用某種方法將這個穿越了大門的卡特與其他無數個複製隔絕開來——仿佛在一程度上為他恢復了一些自我的假象。過了一會兒,聽者才能將這種思潮轉化成他所能理解的語言,隨即他的恐懼與苦惱也開始衰退。恐懼變成了純粹的敬畏,那原本看起來褻瀆神明的異象,此刻卻變成難以言喻的雄偉與壯麗。
“倫道夫·卡特”它似乎在說:“我在你星球外延上的那些化身,那些上古者,已將一個你送到了這裡——這一個你在不久前曾希望能回到自己那失落了的小小夢境之地,但在獲得了更大的自由後,便又產生了更加宏大、崇高的追求與好奇。你曾希望航行在金色的奧克拉諾斯河上,希望在蘭花茂密的科萊德尋找那早已被遺忘的象牙色城市,希望君臨埃萊克—瓦達的貓眼石王座——那裡的巍峨高塔與無數穹頂有力地聳立向只有一顆紅色孤星的蒼穹,而那蒼穹與地球,乃至一切事物都完全不同。而現在,在穿越了兩道大門之後,你希望一些更加高深的東西。你不會再像是個孩童一樣,從一個自己嫌惡的現實情境逃進一個自己鍾愛的夢境裡。而是像個成人一樣,衝破一切迷離的夢境與現實的情景,直奔那藏在最深處的最終秘密。
“你的願望,我發現很有意思;而現在,我準備允諾這個願望——我只為那些從你那個星球過來的生物允諾過十一個願望——其中五次都是為了一些你稱之為‘人’,或者與之類似的生物。而現在,我準備向你展現終極奧秘,準備看著它摧毀一個軟弱的心智。然而,在你完完全全目睹從最終到最初的秘密之前,你仍留有一個自由的選擇,在帷幕還未從你眼前撕開之前,你仍能穿過那兩道門,折返回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