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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精神上的真正災難降臨了。這災難恐怖至極——任何清晰明確的表達都無法形容這種恐怖,因為那是一種精神與靈魂上的恐懼,沒有任何細節可以描述。那是夢魘中的癲狂,是一切邪惡與殘忍的總集合。它來得非常突然,這種突然對我來說殘忍至極,簡直好似末日一般——前一刻我還在苦惱中下墜穿過仿佛生長著千萬牙齒的狹窄深井,而下一刻,我卻乘著蝙蝠膜翼翱翔在地獄的深淵中;自由俯衝搖盪過無邊無際、泛著霉臭的空曠世界;令人眩暈地飛升到凜冽的蒼穹之巔,然後再讓人喘不過氣地沖向那片充滿了貪婪而噁心的虛空,並且不斷吮吸著一切事物的天底……上帝保佑,那撕扯著的狂暴意識原本會動搖我的心智,並且像是鷹身女妖般將我的心靈撕得粉碎,但我卻在那一刻昏迷了,而它們也全都因此被牢牢地關進了遺忘之中,不會再被記起!這段暫緩的歇息,雖然短暫,卻給予了我足夠的力量與理智去忍受接下來那些潛伏在前方、更加強烈與浩瀚的恐懼。
II
在怪誕中飛越過那陰森的世界後,我的意識恢復得非常緩慢。整個過程伴隨著無比劇烈的疼痛,並且充滿了離奇荒誕的怪夢——在那些夢境裡,我被堵上嘴巴、捆綁起來的窘境得到了奇怪的體現。當我經歷這些夢境時,它們明顯是非常清晰與細緻的;可當我擺脫了這些夢境後,關於這些夢境的記憶幾乎是立刻便變得模糊含混起來,並且很快褪色成一個由一系列可怖事件——不論那是真實的還是想像的——拼接起來的大致輪廓。我夢見我被一隻巨大而又可怕的爪子緊緊握著;那隻披著長毛的黃色五指利爪從地面中伸了出來,將我碾在其中。而當我停下來去思索這隻爪子究竟是什麼東西時,我覺得那似乎就是埃及。在夢中,我回顧起了這幾個星期所經歷的事情,並意識到某些遊蕩在尼羅河地區、極為邪惡與古老的巫術精魂正在一點一點,精巧而又難以察覺地引誘著我,讓我身陷囹圄;早在人類出現之前,它們就徘徊在埃及這片土地之上,而且當人類消失之後,它們仍會停留在這裡。
我看到了埃及的恐怖之處,還有它那令人反感的古老,以及它長久以來與墓穴以及崇拜死者的神廟所訂下的可怖盟約。我看見如同幽靈一般,長著貓、公牛、獵鷹以及朱鷺等動物頭顱的祭司排成的長長隊列;看見那些幽靈般的隊列綿延不斷地行進過地下迷宮與巍峨通廊下的寬闊大道——站在那巍峨通廊的邊側,凡人渺小得如同蒼蠅一般;我還看見這些長著動物頭顱的祭司向一些難以用文字形容的神明獻上無可名狀的獻祭。石頭巨像在無盡的黑夜中闊步前行,驅趕著大群長著男人面孔、咧嘴竊笑著的斯芬克斯奔向蜿蜒的河岸——而這些不見盡頭的長河裡卻淤積滿了停滯不前的瀝青。而在那之後,我只能看見原始巫術那無人膽敢言說的兇狠惡意。它那黑暗而又沒有固定形體的身軀在我身後貪婪地摸索著,準備隨時扼死任何膽敢通過模仿來嘲笑它的靈魂。我那沉睡的大腦里上演了一場講述兇惡恨意與不祥追逐的情節劇。我看見埃及的黑暗靈魂將我挑了出來,用不可聽聞的低語呼喚著我;召喚、引誘我不斷行進,用一個阿拉伯風格的表象所散發出的璀璨與榮光帶領我步步向前,卻最後將我推進那些古老得會將人逼瘋的塋窟,推向那顆早已死亡、深不見底的法老之心中所藏的恐怖事物。
接著,那些夢中的面孔逐漸顯現出了人類的模樣。我看到我的嚮導,阿卜杜勒·里斯——他穿著君王的長袍,臉上掛著那種曾顯露在斯芬克斯面孔上的蔑笑。而我知道,那些容貌便是偉大的卡夫拉的容貌,是他修建起了第二金字塔,是他將斯芬克斯的面孔雕刻成自己的模樣,也是他建造了那座巍峨的入口神廟——而現今的考古學家們卻自信他們已經從神秘的黃沙與緘默的岩石中挖掘出了這座神殿的所有隧道。接著,我看到了卡夫拉的手;那雙修長、纖細、僵直的手與我在開羅博物館裡看到的那尊綠閃石雕像——那尊他們在可怕的入口神廟中發現的雕像——上描繪得一模一樣;同時,我不由得詫異為何當我在阿卜杜勒·里斯身上看到那雙手時,會沒有驚聲尖叫出來……那雙手!它們冷得令人毛骨悚然,它正在將我碾碎;那是石棺的冰冷與束縛……那無法再被記起的古埃及所帶來的寒意與壓迫……那就是黑暗、墳墓般的埃及……那黃色的爪子……他們低聲訴說著那些關於卡夫拉的事情……
但在這個緊要關頭,我逐漸醒了過來——或者,至少,我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不像之前睡得那麼沉的狀態。我記起了那場發生在金字塔頂端的拳擊賽;記起了那些奸詐的貝都因人以及他們轉而襲擊我的情形;記起了那段被綁在繩子上吊放進無底石頭深淵的經歷;還記起自己曾被吊在繩子上瘋狂地搖晃,然後又一頭扎進泛著芳香與腐爛的刺骨虛空之中。我覺得自己正躺在一塊潮濕的岩石地板上。捆在我身上的繩索依舊緊緊地咬著我。周圍非常冷,而且我似乎察覺到一股非常微弱但令人噁心的氣流正在緩緩地掃過我的周圍。石頭豎井那參差不齊的岩壁給我留下瘀傷與創口讓我覺得疼痛難忍,而某些混雜在那一縷微弱氣流中的刺鼻味道讓這種疼痛轉變成了像是針扎或火燒般的刺痛。在這樣的情形下,僅僅一個翻滾的動作便足以讓我的全身伴著難以言喻的痛苦不斷地抽搐。當我翻身的時候,我感覺到上端傳來了一股拉力。這讓我意識到,那條放我下來的繩索依舊連接著地表。但我不知道是否還有阿拉伯人在上面拉著它;也不知道我在地下多深的地方。我只知道周圍是完全,或近乎完全的黑暗;因為沒有任何月光能透過我的遮眼布;但我依舊不太願意相信自己的感官,也不願意根據下降時度過的那段漫長時光,得出我現在置身極深地底的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