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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西納……真的有這個人嗎?他們為什麼大多覺得老伊佛雷姆肚裡有壞水?為什麼吉爾曼斯會低聲談論他發瘋後被亞西納鎖進鋪設好的閣樓房間裡時高聲尖叫的模樣——那就像是個受驚的小孩——有其他人去過那裡嗎?老伊佛雷姆的靈魂被關起來了嗎?誰把誰關起來了?他為什麼要花好幾個月的時間去尋找有著心智優秀卻意志薄弱的人呢?他為什麼會抱怨說自己有個女兒而不是個兒子?告訴我,丹尼爾·阿普頓——那個褻瀆神靈的怪物可以任意擺布尚未成人、意志薄弱、深深信任著他的女兒,那座充滿恐怖的房子裡究竟發生了怎樣的魔鬼般的交換?這種改變是永久性的嗎——就和她最後會對我做的一樣?告訴我,那個叫做亞西納的東西為什麼會在疏忽大意的時候寫下不一樣的字跡,所以你不能說那筆跡……”
接著,事情突然出現了變化。愛德華的胡言亂語逐漸變成了一種尖細而又高亢的叫喊,隨後又突然機械地閉上了嘴。回想過去,我記得在我家的時候他也會突然中斷某些自信的舉動——那時候,我就隱約懷疑是亞西納通過某種不可思議的心靈感應用自己的精神力量中斷了他的舉動,令他保持沉默。但是,這一次卻完全不同——而且,我覺得,這一次要比以往恐怖得多。在那個瞬間,我身邊的那張臉扭曲到了幾乎難以辨認的地步,與此同時,一陣顫抖傳過了他的整個身體——就好像,他的整個身體、器官、肌肉、神經與腺體正在重新調整成一個完全不同的姿勢,完全不同的緊張狀態,甚至完全不同的人格。
我這輩子都不會說出那當中最讓我恐懼的是什麼。然而一股噁心與嫌惡淹沒了我——我感覺到了徹底的陌生與反常,讓我的身體變得僵硬和麻木——我握住方向盤的手變得軟弱、遲疑起來。我身邊的人似乎不像是個交往了一輩子的老朋友,更像是某種從外層空間闖入的外來者——某種匯聚了未知而又險惡的宇宙力量,讓人覺得極度可憎的焦點。
我只猶豫了片刻,可幾乎在同一時間,我的同伴抓住了方向盤,迫使我與他交換了位置。這時,天色已暗,波特蘭的燈光早已被我們甩在了身後,因此我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眼中的光彩卻非同尋常,因此我知道他現在肯定處在那種古怪的亢奮狀態——完全不像平常時候的他——有許多人都注意過這件事情。這個時候,疲倦的愛德華·德比一面差遣著我,一面搶過了我手裡的方向盤——對於他那樣一個從不堅持自己意見,也從未學過開車的人來說——這真是一件古怪而又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這正是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情。他沉默不語,而深陷在莫測恐怖中的我很慶幸他沒有開口說話。
借著比迪福德鎮與索科鎮的燈光,我看見他的嘴唇緊緊閉著。那雙眼睛裡的光芒讓我不寒而慄。他們是對的——在這種情緒里,他看起來像極了他的妻子,還有老伊佛雷姆。人們都不喜歡表現出這種情緒的傢伙,而我能想見其中的原因——那種情緒里明確流露出了某些如同魔鬼一般、極不自然的東西,而在聽過愛德華的胡言亂語後,這種兇險邪惡的感覺就變得更加明顯了。我與愛德華·皮克曼·德比交往了一輩子,但身邊的這個人卻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是某種來自黑暗深淵的闖入者。
開進漆黑的路段後,他才開始說話。而當他說話的時候,我聽到了完全陌生的聲音。它比記憶中的聲音更低沉、更堅定、更果斷;而它的口音與發音方式也出現了根本性的變化——不過,這聲音讓我隱約、模糊同時也非常不安地想起了某些說不清楚的東西。我發覺那種口吻帶著一絲髮自內心而且極端真切的嘲諷——這不是愛德華習慣模仿的那種浮誇做作、無聊顯擺的假諷刺,而是某種冷酷的、根本性的、自然而然甚至隱含邪惡意味的嘲弄。讓我驚訝的是,我居然鎮定了下來,並且迅速聽清楚那些令人心慌的低聲細語。
“我希望你忘掉我反抗的事情,阿普頓,”他說,“你知道我的精神狀態,我猜你能體諒這樣的事情。當然,我極度感謝你能讓我搭便車回家。
“還有,你必須忘掉我可能對你說過的那些有關我妻子的瘋狂故事——以及一切有關的事情。這是因為我在某個領域過度用心了。我的處世觀里充滿了各種離奇的想法,而當我的心智筋疲力盡後,它就會炮製出各種各樣全都是幻想的具體念頭。從現在開始,我會休假——在一段時間裡,你可能不會看到我,你也不必為此責怪亞西納。
“這趟旅行有點兒奇怪,但真的非常簡單。北部的森林裡有一些印第安人遺蹟——立著巨石,還有之類的東西——圍繞這些東西會有許多民間故事。亞西納和我都在尋找這些。那是一段很困難的搜尋,所以我似乎有點兒昏頭了。等我回家之後,我會找人把車送回來的。一個月的放鬆應該就能讓我重回正常了。”
我不記得自己在那場對話里究竟說了些什麼,因為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同座帶給我的那種令人困惑的怪異感覺。想要從極度恐怖前逃避躲開的念頭無時無刻不在加強,直到最後,我實際上已經歇斯底里地渴望這段旅途快快結束。愛德華沒有放開方向盤,樸茨茅斯和紐伯里波特飛快地從車窗邊閃過,而我也很樂意看到汽車以這種速度繼續飛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