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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老臭蟲停下了手裡的“標槍”,靜靜地站住了——他站得筆直,這地方的居民們從未見過他站得這樣直。“啊,凱撒,將死之人向您致意!”他高聲喊道,然後直直地倒在了散發著威士忌味道的地板上,再也沒有起來。
隨後的情景深深烙印在了小特雷弗的腦子裡。那畫面已經模糊了,卻根深蒂固地烙在那裡。條子從人群里分開了一條路,詳細地向每一個人詢問了事情的經過以及地板上的死人。當他們問詢的時候,希恩格外配合地回答了他們的盤問,卻沒能試探出任何和老臭蟲有關的有價值的信息。接著,那個銀行負債人想起了那張照片,於是建議該看一看那張照片,並且在警局裡歸檔用來鑒明身份。一個警察在那具眼睛已經渾濁的屍體邊蹲了下來,找到了那張被棉紙裹著的硬紙片,然後傳給了其他人。
“是哪個小妞!”當看到那張漂亮的臉蛋時,一個醉醺醺的傢伙拋了個媚眼,但那些還算清醒的人並沒有那樣做。他們懷著些許尊敬和窘迫看著那張純潔優雅的面孔。似乎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也沒人知道為何一個嗑藥墮落的流浪漢會有這樣一張肖像照——所有人都是,除了那個銀行負債人,他此時正不安地看著闖進來的藍大衣。他對老臭蟲的了解要比別人略微深一點兒,能夠看到老臭蟲在徹底墮落下的模樣。
隨後,照片傳給了特雷弗。那個年輕人變了變臉色。在最初驚訝過後,他重新將棉紙包在了照片上,像是要為照片擋住這地方的骯髒。然後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專注地盯著地板上的屍體,看著它極高的身高,還有那貴族模樣的面孔。生命的悲慘火焰似乎已經從那上面燒盡了。當被問到時,他匆匆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他不知道照片上是誰。他補充說,它太古老了,想像不出還有誰會認出它來。
但艾爾弗雷德·特雷弗沒有說實話,許多人都猜到了,尤其在他提出要照料屍體,並確保他被下葬到阿普爾頓的時候。在他家圖書室的壁爐架上懸掛著一幅與這張照片一模一樣的複製品。在這一生中,他一直都知道並敬愛著照片上的人物。
因為那張和藹又高貴的面孔正是他自己的母親。
(竹子譯)
胡安·羅梅羅的轉變
The Transition of Juan Romero
本篇小說寫於1919年9月16日,但是在洛夫克拉夫特在世時沒有正式出版過。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後幾年都還否認這篇小說的存在,或許因為他從未打算將這篇小說公之於眾。這篇小說最大的價值在於故事發生的背景——一個位於美國西南部的不知名的地方。這樣的故事背景洛夫克拉夫特極少用到,僅在他的兩篇代筆小說《蛇神的詛咒》和《山丘》中曾用作背景。相傳這篇小說曾遭到非自然力量的損毀,使字跡模糊不清,但是仍然能夠暗示洛夫克拉夫特後來的小說中關於宇宙的內容。這篇小說初次發表是在1944年的《旁註集》(Marginalia)里。
《胡安·羅梅羅的轉變》的手稿。
關於發生在1894年10月18日和10月19日的諾頓礦山事件,我什麼都不想說。唯一推動著我去不斷回憶這個事件的,是一種對科學研究的專業精神。我剩下的時日不多了,沒有幾年可活了。那些恐怖的場景和情形壓抑著我,我卻不能明確地描述我的感受。但是我堅信,在我臨死之前,我一定要把我所知道的關於胡安·羅梅羅的一切都公之於眾。
我的姓名和出身是不需要跟後世子孫扯上關係的。其實我認為,如果我的子孫後代全都不了解我才最好,因為對於一個突然移民到美國或者殖民地的人來說,我已經把自己的過去留在了身後。而且,我曾經是什麼樣子,與我現在要說的事情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他們也沒有必要知道我曾經在南亞的印度生活過,在那裡,我喜歡跟那些白髮蒼蒼的當地老先生待在一起,因為那會比跟我的同事們待在一起感覺更自在和舒心。那段時間,我在深入地研究古老的東方智慧,直到後來爆發了災難,我才不得不離開印度,來到美國的大西部開始新的生活。在這裡,我有了新的名字,也就是我現在一直在用的名字,聽起來十分普通,不會讓人聯想到任何特殊的意義。
在1894年的夏天和秋天,我居住在陰鬱又寬闊的仙人掌山下,在很出名的諾頓礦山里當一名普通工人。幾年前,有一個年長的勘探者在諾頓山脈發現了礦藏,使這裡從一個曾經人跡罕至的荒地,變成了充滿了利慾薰心的投機者的大熔爐。一座山地湖泊的深處埋藏著一座金礦,這讓發現它的人搖身一變成為了自己做夢都想不到的大富豪。最終這座金礦被轉賣給了別人,到處都安裝了大型的挖掘機,到處都是挖掘的隧道,很快,這裡就發現了其他產金的礦洞,而且產金量相當大。因此,有數不清的礦工隊伍不分晝夜地往返於金礦的礦道和礦坑之中加緊開採。礦工隊伍的監工是一個名叫亞瑟的男人,他經常會跟大家談論這裡極為罕見的地質構造,並且想要擴大金礦範圍,延長利益鏈條,從而在將來做大這裡的礦產事業。他認為從水流的狀態可以推斷出這一帶還存在含金的礦石,並且堅信最後一批金礦在不久之後就會被一一發現。
就在我來到諾頓礦山工作之後不久,胡安·羅梅羅也來到了這裡。一大群野蠻的墨西哥人被墨西哥灣對岸的美國所吸引,紛至沓來。在這些墨西哥人中,有一個名叫胡安·羅梅羅的人長相很引人注目。一開始大家就注意到了這個紅皮膚印第安血統的男人,他的行為舉止很有教養,跟那些油腔滑調的派尤特人有很大的不同。不過奇怪的是,儘管他跟其他大部分人都不一樣,但是他仍有部分高加索人血統。他既不是卡斯提爾國的侵略者後代,也不是最早一批來到美洲的拓荒者的後代,他深受古老又高貴的阿茲特克人的影響,每天早晨在很早的時候就默默地起床,用充滿了興奮之情的目光凝視著一點一點從東方地平線上升起的太陽,同時伸出他的雙臂去擁抱太陽的方向。他的這些舉動似乎是一種神秘的儀式,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種儀式的含義。除了長相之外,他再沒有其他任何貴族的特徵了。他無知又愚昧,穿得邋裡邋遢,跟棕色皮膚的墨西哥人生活得很和諧。後來有人告訴我,他的出身極其低賤。他是在一座山上的小木屋裡被發現的,當時還只是個嬰兒。他是家裡唯一倖存的人,他的親人們都死於當時的一種致命的流行疾病。就在他家的小木屋旁邊,有一條岩石的縫隙,裡面躺著兩具屍骨,已經遭到了禿鷹的啃噬,人們推測那兩具屍骨是他父母的。沒人記得他的真實身份,很快大家就都忽略了這件事。後來發生了一場雪崩,他家的小木屋和旁邊的岩石裂縫也都被大雪徹底掩埋了。再後來,他被一個偷家畜的墨西哥小偷養大,並取了胡安這個名字。由於從小生活在一群墨西哥人之中,因此他看起來跟他們並沒有什麼不同。